上官仪,是初唐著名御用文人,官居宰相,常为皇帝起草诏书,开创了“绮错婉媚”的上官体诗风。
麟德元年十二月,他为唐高宗起草废后诏书,得罪了武则天,被诬陷谋反,下狱处死。三族被诛,唯一留下一个孙‘女’。
这个孙‘女’三岁能诵,七岁能诗,是上官仪的心头宝,自幼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祖孙情谊深厚。
只到上官家族遭遇灭‘门’之灾的前一天夜里,上官仪还与这位小姑娘进行了一次深谈。
后来,这位小姑娘配入内庭为婢,十四岁时因聪慧善文为武则天重用,掌管宫中制诰多年,有“巾帼宰相”之名。
她,就是上官婉儿。
武则天虽然重用上官婉儿,便对其祖父上官仪一直耿耿于怀,是以上官仪一直未能平反。
上官婉儿在武则天身边多年,从未提过上官仪,因为她知道,在武朝,她不可能为家族平反。
她只将对祖父及家族的感情,深深深深的埋在心底,不敢显‘露’分毫。
芳晨丽日桃‘花’浦,珠帘翠帐凤凰楼!
殿中诗句如飞,旁人不会立即想到诗出何篇,但婉儿一听便知。
这是祖父上官仪的诗,多少年没有听到过祖父的诗,多少年不敢去触碰心底厚重的情感。
它,依然如故。
上官婉儿自知失态,旋即神‘色’复初,但那个音符弹重,“铮铮”一声,却不知如何挽回。
与此同时,李玄基中指一分,琴弦上飞出轻脆的一声“咚咚”声,“铮铮咚咚”,仿若两人打了一个漂亮的即兴配合,正印场中‘激’烈的比赛场面。
好琴!好诗!
上官婉儿抬眸婉转一笑,外人看来是二人心有灵犀的默契配合,其实这是不动声‘色’的感‘激’。
李玄基浅笑呤呤,琴声入尾,场中形势越发‘激’烈。
崔九诗至兴处,折扇一张,高声道:“落‘花’落,落‘花’纷漠漠。”
窦蔻道:“落‘花’飞,燎‘乱’入中帷。”
崔九见曲至尾声,凝视着窦蔻道:“问‘春’桂,桃李正芬华,年光随处清,何事独无‘花’?”
窦蔻羽睫一闪,一字字道:“‘春’桂答,‘春’华讵能久,百‘花’宴会中,非‘花’比‘花’秀!”
随着曲终,无数道惊‘艳’的目光,都聚焦在窦蔻清秀的面容上。
太平公主缓缓起身,凝注着窦蔻,忽而展眉一笑,“九郎,你输了,还不过来领罚!”
太平公主‘门’下诗人无数,是评论诗词的行家,而且在座诸人多有诗词造诣深者,都听出来窦蔻最后一句“百‘花’宴会中,非‘花’比‘花’秀”更胜一筹。
崔九双眸灼灼如华,从头到尾打量一遍窦蔻,折扇一收,长辑到地,“蔻儿姐姐,崔九心服口服。”
蔻盈盈回礼,“崔公子,文字游戏而已,奴婢侥幸得胜。若论赋诗,公子那句‘觉后不知明月上,满身‘花’影醉人扶’的意境,奴婢远不及也。”
武皇看着他们一对一答,对婉儿道:“婉儿,这个王蔻儿,今年多大了?”
“回圣上,她今年十四岁。”上官婉儿起身回答。
武皇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你到朕身边那年,也是十四吧?”
“是!”
这时崔九已回到殿前,丝毫没有落败的沮丧,笑嘻嘻道:“圣上,臣来领罚了,是罚臣喝酒,还是罚臣赋诗呀?”
“你想得倒美,”武皇此时心情极佳,“就罚你穿上王蔻儿方才的孔雀装,跳孔雀舞给众卿看!”
“啊!”崔九的下巴磕到地上。
一时哄堂大笑。
崔九愁眉苦脸道:“圣上,臣能抗旨吗?”
“不能!”武皇板着脸道:“若敢抗旨,就罚你穿着孔雀装在长安街跳一个月。”
“臣不敢。”崔九吓得缩着脖子,一溜烟儿下去换装了。
太平笑骂道:“你这小子!”
笑语偃偃中,一男袍‘玉’影扶琴而起,朗声道:“圣上,臣李玄基,想向蔻儿姐姐请教。”
李玄基身份微妙,武皇对亲儿孙一向恩威莫测,但这一次,她没有思索,淡淡的瞧着李玄基,道:“准!”
“谢圣上!”
明亮润朗的少年郡王躬身谢恩,一步步走到窦蔻对面。
因是宫中盛宴,宫‘女’的装扮较平日华丽些。窦蔻身着淡粉‘色’宫装,裙角绣着展翅‘欲’飞的淡蓝‘色’蝴蝶,外披一层白‘色’轻纱。头挽双鬟髻,双髻顶端扣着一对珍珠流苏珠,身材纤细,蛮腰赢弱,加上通身的文采风流,使这位从不引人注目的小宫‘女’,闪耀出别样光彩,堪堪一幅“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仕‘女’图。
“蔻儿姐姐”玄基拱手,眉梢温暖如‘春’,“你连战三人,玄基占了便宜。我让姐姐三句,可好?”
“殿下,”蔻儿执礼,目光宁静如初,“不必!请。”
武皇满意的微微点头,这才是宫中气度。
玄基一笑,道:“影飘垂叶处,看度落‘花’前。”
蔻儿道:“还题子平赋,‘花’落满‘春’园。”
玄基道:“东园垂柳径,西堰落‘花’津。”
蔻儿道:“雨去‘花’光湿,风归叶影疏。”
玄基道:“芳效‘花’柳遍,何处不宜‘春’。”
蔻儿道:“丘壑径涂赏,‘花’柳遇时‘春’。”
玄基道:“缀叶归烟晚,乘‘花’落照‘春’。”
蔻儿道:“涧叶才分‘色’,山‘花’不辩名。”
玄基道:“雨霁虹桥晚,‘花’落凤台‘春’。”
蔻儿道:“‘花’明栖凤阁,珠教影娥池。”
玄基道:“经移何处‘花’,别种几株梅。”
蔻儿道:“院果谁先熟,村‘花’那后开。”
上官婉儿一曲《幽兰呤》曲意森森,伴着佳诗美句,宛若在宫殿中盛放出朵朵兰‘花’。
两人一时,难分高下。
李玄基道:“梅岭‘花’初发,天山雪未开。”
蔻儿速答:“雪处疑‘花’满,‘花’边似雪回。”
这是一首五言绝句,四句中皆带‘花’字。此时琴曲近尾,窦蔻在“飞‘花’令”比拼中一直是后联句者,她说完这句,双眸如星,反守为攻,疾声道:“‘花’开绿野雾,莺啭紫岩风。”
玄基应声而答:“‘春’芳勿遽尽,留赏故人园。”
这也是一首五言绝句,但是,这首诗的最后两句,没有“‘花’”字。
玄基脱口而出,立即反应过来中了王蔻儿的圈套,失笑道:“蔻儿姑娘机敏无双,我输了。”
“哈哈哈哈”武皇圣心大悦,诸臣中一片盛赞之声,不断的恭贺吾皇,纷纷敬酒。
王蔻儿,虽然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但她代表的是皇宫。她不仅挫败了太平公主‘门’下名满长安的风流公子,还挫败了李氏皇族曲赋天才的少年郡王。
她赢的,是天子的尊严。
火力全开的王蔻儿,是百‘花’宴的赢家;但在她身后,唯吾独尊的‘女’皇武曌,才是最大的赢家。
觥筹‘交’错中,崔九身着孔雀装扑楞楞的上台了,众臣笑喷,崔九见他一个人成了大家的笑柄,眼珠子坏坏一转,“圣上,臣输了认罚,但临淄王殿下也输了,为何不罚?臣不依,臣求圣上赐临淄王殿下与臣一起跳孔雀舞。”
这话,又惹得诸臣大笑,当然,更合了武皇的心意。
于是,这两位长安城中最俊郎的公子哥,顶着他们绝美的面容和妖娆的孔雀装,为百‘花’宴献上了一曲最*的孔雀舞。
百‘花’宴圆满落幕,因为圣上龙颜大悦,大家也都跟着乐呵呵。唯有倪‘露’,远远看着手持‘玉’如意的王蔻儿,有些莫名心惊——这个看似平平的宫‘女’,恐怕从此以后,不再受她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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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中有一条通往宫外的河流,河流两旁栽满枫树,一到秋天层林尽染,所以叫做“枫叶河”,又称“红叶河。”
这日日暮时分,两名身形窈窕的宫娥携手在红叶河旁散步,她们正是在百‘花’宴大出风头的王蔻儿与许寒隽。
两人惺惺相惜,都仰慕对方人品学识,情谊愈发深厚。她们侃侃而谈,时而面‘露’微笑,十分亲密。
不觉一片枫叶飘‘荡’在许寒隽眼前,她接住枫叶,轻轻放入河中,喃喃道:“落叶飘零,随着河水泛出宫外,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是啊”王蔻儿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目送枫叶随‘波’而去,“宫外,又是另一番景象。”
红叶河,承载了宫中无数的秘密,也能带出宫中的消息。
这个以河水传递信息的方法,是苏姑姑想出来的。
宫外,苏姑姑能与崔九互通消息;宫内,她与玄基,亦能互通消息。
苏姑姑,玄基已经长大了,相信,不用再过多久,你们就能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