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蔻儿,你说。”
“圣上,”蔻儿的脸颊两道泪痕,“因为奴婢惹出这么大的风‘波’,奴婢万死。但是奴婢冤枉,奴婢祖籍临州路县,九岁时被父母接到长安郊外,奴婢公验册在内务府,路县与长安郊外邻里皆可为奴婢做证。上次依蝶姐姐出首奴婢,倪姑姑已明辨曲直,证明奴婢清白,还因此要处罚依蝶姐姐。奴婢当时对倪姑姑说‘依蝶姐姐是姑姑最信任的人,她疑心奴婢身份,自当回禀姑姑着奴婢问清,若因此责罚,那委屈了依蝶姐姐,’后来依蝶姐姐失足落井,奴婢心中着实难过。”
“依蝶之死,真是意外?”武皇沉声。
“圣上,奴婢惶恐!”蔻儿叩首哀声道:“奴婢经过重重臻选入宫,读诗书,知礼仪,深知宫禁森严,皇宫安危大于一切。依蝶姐姐怀疑奴婢,禀姑姑调查清楚是正理,奴婢岂会因此有怀恨之心。依蝶姐姐之死,奴婢不知是否意外,但绝非奴婢所为。”
此事查无实据,武皇也不再盘问,又道:“摊开你的手心,掌中是否有一条淡痕。”
蔻儿伸出右掌,掌心赫然一条淡痕,上官婉儿仔细看了看,对武皇点点头。
武皇一拍‘床’沿,厉声道:“你做何解释?”
“圣上,此痕是奴婢刚入后/庭时,宫‘女’卓紫彤擅用左手,奴婢一日见她左手削水果十分灵动,一时好玩也用左手削水果,不料‘弄’巧成拙,在自己右掌心划了一道刀痕。这件事,后/庭赵嬷嬷和卓紫彤皆可做证。奴婢‘侍’奉倪姑姑两年,倪姑姑早知奴婢手心有条淡痕。”
倪‘露’惊道:“王蔻儿,我什么时候知道你右掌有条淡痕?圣上面前,你也敢信口雌黄?”
武皇眉梢一挑,上官婉儿早已知意,派人去后/庭传赵嬷嬷、卓紫彤。
稍时二人前来,与王蔻儿所说无异,二人退出后,王蔻儿道:“今日倪姑姑突然晕倒,上官大人命奴婢送倪姑姑回宫,到了宫苑,奴婢服‘侍’倪姑姑上‘床’,倪姑姑一扫病容,对奴婢说;‘蔻儿,从你到姑姑身边那一天,姑姑就知你终非池中物。’奴婢答‘姑姑提点之恩,奴婢一直记在心上。’倪姑姑说;‘但有一点姑姑没有教你,一个人飞得太高太快,就容易摔得又惨又痛。’奴婢不知何意,这时武大人带着拂冬从内厅走出,一口指认奴婢是当年临淄府旧奴,奴婢百口莫辩,责问拂冬为何要污陷奴婢?拂冬哭泣道:‘我是罪人我是罪人,但我没有办法啊!’”
倪‘露’冷汗涔涔,仿佛渐渐掉入一个无底的黑‘洞’,而这个黑‘洞’,是她亲手挖就。
此时,羽林卫副统钟绍京复命,称在梁王府发现刑牢及拂冬母弟,同时,吴三被押到。
寝殿中的人越来越多。
吴三进来,不自觉双‘腿’一软,深悔自己不该多事和依蝶密谋惹出这么大的风‘波’。
吉顼见吴三粗俗得紧,请示武皇之后问道:“吴三,你说宫‘女’王蔻儿是当年临淄府旧奴,可有实据?”
“奴才,奴才,”吴三哆嗦着,“奴才没有实据,但王蔻儿那双眼睛太像当年奴才贩卖的那个小童,太像了。”
吉顼斥道:“没有实据,岂可出首?世上众人,总有相似之处,怎能凭一双眼睛相似就妄下断言?倪姑姑,此人信口雌黄,无据出首,你当日怎么不上报内务府详查?吴三当年做过贩卖人口之事,这等人如何入得禁军之中?钟副统,着禁军统领武懿宗查明回禀。”
“是!”
宰相吉顼深明大周法律,他的指责,倪‘露’无从辩解,唯有伏地请罪。
此案审到这里,真相呼之‘欲’出。
梁王武三思勾结倪‘露’,‘逼’迫临淄府罪奴拂冬污陷宫‘女’王蔻儿是当年临淄府旧奴,至于武三思的目的,司马昭之心,世人皆知!
然而,‘精’明多疑的‘女’皇陛下没有定论,谁也不敢出声。
武皇没有急着下定论,她问了一个事情最关键的部分,一个寻常理由不能解释的部分。
她问道:“拂冬,你御前翻供,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拂冬身上。
武则天以后妃之身登上君王宝座,一生经历无数艰险,朝堂市井的权谋争斗,她都亲历其中。
这桩御案,武三思拂冬各执一词,看上去像武三思‘逼’人就范,拂冬不叛旧主,御前翻案。但武三思是久历政治权谋的高手,为何会在这件事情上自掘坟墓,摔得如此之惨?
拂冬一介罪奴,怎么会有承受酷刑的硬气?又怎么会有御前翻供的勇气?
这时候的拂冬,面白如纸,她跪直身子,布满血丝的眼中透着绝望的悲怆,又带着‘玉’石俱焚的惨烈,也许因为抱了必死之心,她的身子虽然还在发抖,声音却不再颤抖,在安静得诡异的长生殿中,格外清晰。
“圣上英明,罪奴不敢隐瞒,罪奴心中还有一个天大的秘密。”
武则天冷冷盯着拂冬,每一个最细微的表情,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拂冬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字字道:“四年前,罪奴在岭南服苦役时曾无意中救过一个快要饿死的‘女’子,当时罪奴只有一个馒头,全给了她吃。后来每天的馒头我都和她分了吃,她病好之后,送给我一个‘玉’手镯。我当时非常奇怪,问她有这样贵重的珠宝,为何不卖了换成银两买干粮吃,她说,这珠宝不能卖,卖了会遭来杀身之祸!”
“罪奴当时以为她的珠宝来路不正,不敢收下手镯,让她快快离开。她痛哭着说她被‘奸’人利用,犯了大错,悔之晚矣,现在只求有一安生之所,苟且偷生。我心中好奇,慢慢询问,竟然问出了一个惊天秘密。”
“但罪奴和那‘女’子素昧平生,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见她实在可怜,就给了她我阿娘在岐山麦田村的地址,说那里十分偏僻,如果想苟且偷安,就投奔我阿娘吧。那‘女’子十感‘激’,连夜就投奔我阿娘而去。”
“这次梁王的下人来寻罪奴,罪奴以为”拂冬停顿一下,接道:“罪奴以为是那‘女’子的行迹泄‘露’,没想到并不是那回事。”
拂冬这番话,讲得并不十分清楚,但所有人的心都被抓紧了。
那个‘女’子是谁?她与武三思有什么关系?
拂冬的眼泪已经干了,她狠狠咬了一下嘴‘唇’,像是回答所有人的疑问,大声道:“那个‘女’子,说她叫做,韦团儿!”
韦团儿!
韦团儿!
韦团儿!
寂静的长生殿中,回响着三个惊雷。
眉目冷峻的‘女’皇帝,倒吸口气,紧绷的肩膀稍微一垮;太平、上官、吉顼惊慌的对视一眼,又各自闪开;武三思倪‘露’的心跳几乎漏掉一拍,头脑发‘蒙’。
忽闻李显焦虑又极轻的唤道:“相王,相王。”原来相王李旦瘫软在地,昏厥过去。
李显扶起李旦靠在身上,太平连忙上前掐住李旦人中,一会儿,李旦悠悠转醒。一醒过来,看到‘床’上坐着的皇帝母亲,立即又伏地跪倒,诚惶诚恐。
武则天拄拐下‘床’,太平急忙上前相扶,却被她拂退。
她一步步走到拂冬身前,道:“你说什么?”
“罪奴救的那名‘女’子,叫做韦团儿。她被救之后告诉了我一桩宫闱秘闻,罪奴不敢散传宫闱之事。”
六年前韦团儿出首刘妃窦妃一案,在场诸人皆曾亲历。
这桩公案,宫中一直讳莫如深。
武三思以为,这件事情早已过去,此时御前重提,他的皮肤豁然乍开,一阵阵寒风从每个‘毛’孔灌入体内。
他掉入了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而这个陷阱,是他自己千辛万苦寻来的。
“圣上,您千万不要中了他们的‘奸’计,他们,他们串通一气……”
数道目光齐刷刷‘射’向武三思。
武三思倏地住口,他意识到,他错了,他不应该开口。今日这桩御案,彻底搅‘乱’他的内心。
然而,已经晚了。
他不说这句话,审不审韦团儿,全在圣意;他说了这句话,圣上必须亲审韦团儿,因为在场诸人,都被武三思那句话牵连进来。
倪‘露’身子一软,虚脱的倒了下去。
武则天用拐杖缓缓抬起拂冬的下巴,“韦团儿在哪里?”
“她四年前投奔罪奴阿娘,一直住在岐山麦田村。这次梁王府抓我,我本以为是韦团儿行踪泄‘露’,谁知并不是。后来梁王府的人去抓我阿娘小弟,韦团儿见机逃跑。她以为是她连累了我们一家,所以又偷偷跟来了长安。”
“你如何得知?”
“梁王刑牢中,阿娘偷偷告诉罪奴的。”
“钟绍京。”
“臣在。”
“提韦团儿。”
“遵旨。”
钟绍京极为干练,他搜查梁王府后已将拂冬老母幼弟带入宫中候审,此时提审拂冬母亲,知道韦团儿藏在京城何处,小半个时辰之后就将韦团儿带到御前。
韦团儿,六年之前出首废太子妃刘氏、侧妃窦氏的太子府户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