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柯笑着道:“我若说是我看你为人正派且恩怨分明,于是想将这套武功秘籍赠受与你,你相信吗”?
杨晓凌想都没想,就直接答道:“我相信。但我也知道,前辈之所以这样做,必定还有其它更深层次的用意”。
“的确……”,慕容柯也不否认,很干脆的笑着道:“我的确是还有另一层用意”。
“那是……”?
慕容柯又一次抬头远眺,良久,淡淡道:“因为,我也想离开这个地方”。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中忽然涌出了一股狂热的期许之色。
只是,他也又在期许着什么呢?
“在这里被困了二十年,我都快忘记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了,但这并不代表我就不想出去。不管怎么说,在外面还有两个我一直牵挂着的人”。
“你的妻子和女儿”?
“不错,就是我的妻儿。试问这世上,有几个做父亲的能放下自己的女儿,又有那个做丈夫的,能放下自己的妻子”?
杨晓凌身体大震,神色顿时变得痛苦不堪。就像是慕容柯这平淡的一句话,却触及到了他内心深处最沉重的伤痛。
可不过就只是一句话而已,为何竟会引起他如此强烈的情绪反差。
慕容柯惊了一下,追问道:“你怎么啦”?
思虑再三,他自认为并没有说错什么话呀,可杨晓凌的这种反应,不由得让他心头笼上了一层迷雾。
是不是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人身上,还包含着太多的辛酸与轶密。
他真的很好奇,杨晓凌到底曾有过怎样的经历。
杨晓凌深吸一口气,脸色一阵发青,似乎他的心已痛的连呼吸都已有些困难。可他却费力的笑了笑,道:“没什么”。
他是不是真的没什么?
慕容柯注视着杨晓凌,似乎是想从他的神色间揣摩出一些什么来,只是许久后,终究是一无所获。他也只有将目光从杨晓凌身上移开了去,随即略带惋惜地叹了叹气。
杨晓凌神色淡然,竟像是已将自己的内心世界完全隐藏了起来。
不知从何时起,他再也没有向别人表露过自己的心迹。
或许,他早已习惯了孤独,习惯了隐藏自己。
然而,他终究只是一个人。只要是个人,就会有感情,有爱和恨。
但他却只能拼命压抑、隐藏自己的情感。
这种感觉,已经快要让他发疯。
但他却只能笑,假装着笑。其实每个人都会笑,也没有谁从来都没有笑过,可是,笑真的就只是一种表情吗?
或许在杨晓凌这里,笑更是他伪装自己的一种手段,一副面具。
他笑着道:“前辈为何叹气”?
慕容柯叹息着道:“我叹息,只因为我看不透人性”。
杨晓凌淡淡道:“这世间最复杂的就是人性了,又有几人能够看透”?
不知何时,慕容柯又仰头眺望着远处的缥缈峰顶,低声道:“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我之所以在这绝谷中苦苦挣扎,除了放不下我妻儿外,还有另一个同样重要的原因”。
“前辈虽已落到了这步田地,可你心里仍然还放不下缥缈峰”?
“那毕竟是养育我的门派啊”。
“我知道……”,杨晓凌淡笑道:“每个人心中都难免会有一些执念,有的是为了自己,有的是为了别人。只在意自己的人,为了满足自己的贪欲和野心,会不择手段的去攫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哪怕伤害再多无辜的人,他们也根本无所谓。而放不下别人的人,则会选择付出与牺牲”。
慕容柯叹息一声道:“或许,这就是好人与坏人的区别吧”。
杨晓凌冷冷道:“人与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因此,这世间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好人与坏人,只有善于恶的界限”。
“或许吧”。
杨晓凌又问道:“这么多年了,前辈心中可有怨恨过谁”?
慕容柯一阵沉默,良久后淡淡一笑道:“说没有是假的。说到底我也就只是个凡人,自然有凡人的感情,只是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早已放下了”。
杨晓凌追问道:“那若是现在端木敬就站在你面前,你想不想报仇呢”?
“报仇……”,慕容柯苦笑道:“我都是个快死的人了,那还有什么心思报仇。若说现在我心中还有什么放不下的,那便是我的妻儿和缥缈峰了。毕竟,端木敬心术不正,都不知道这些年来,缥缈峰被他搞成什么样子了”。
老人的脸上,渐渐出现了几分担忧的神情。原来,纵然早已过去了这么些年,可他依然还心系着自己的门派,还没有忘记自己曾是缥缈峰的掌教。
杨晓凌注视着慕容柯,忽然冷笑道:“我很想知道,究竟是端木敬将缥缈峰带入了歧途,还是缥缈峰的大环境造就了端木敬这种狠毒的蛇蝎心肠”?
慕容柯一呆,道:“什么意思”?
杨晓凌冷冷道:“前辈一直说缥缈峰是侠义正道,门中人个个都是仁义清高的道德君子,可过了这么些年,前辈认为现在的缥缈峰还是当初的那个缥缈峰吗?否则,又怎会出现像端木敬这种忘恩负义,行径简直可以说连禽兽都不如的小人”?
慕容柯沉默着,只有苦笑。
原来,世间的事物总是会变的,而且时时刻刻不在发生着改变。
当然,还有人。人心岂非正是这世上最善变,也最复杂的东西。
杨晓凌忽也将目光上扬,随即又快速扫视了一眼慕容柯,道:“既然前辈心中有所牵挂,为何这么多年了,竟不想办法上去”?
“上去……”,慕容柯不断重复着,随即讥诮道:“你是说,从这里出去”?
“当然”。
“你刚刚已经说了,此处四面绝壁,并且整整有两百余丈,怎么上去”?
杨晓凌惊异道:“虽然此处四面尽是绝壁,但以前辈的武功,要从这里出去,只怕不是什么难事吧”。
“武功……”,慕容柯凄惨的笑了笑,自嘲道:“你仔细看看,我浑身上下哪里像是有半点武功的样子”?
杨晓凌不由一惊,皱眉道:“怎么回事”?
慕容柯忽然有些幽怨道:“当年我被端木敬挑断了脚筋从缥缈峰顶扔了下来,虽然未死,但一身武功早已尽失”。
晨风中,寒雪里,老人将往事诩诩道来:
“那时,我虽然未被当场摔死,并且努力挣扎着苟活了这么多年,但如今的我,早已是废人一个。而且,恐怕我剩下的日子也不多了吧”。
冬日的雪,本已足够悲凉,可老人此刻的心境,竟似比这冬日的残雪还要忧伤几分。
只是,当他看到杨晓凌的时候,他那双都快已经干瘪的眼睛里顿时就出现了两道夺目的神采,笑着道:“还好,在苦苦挣扎了这么多年后,我终于等到了你。或许是老天垂怜吧,让我在有生之年看到了离开这绝谷的希望。你性子坚韧,又天资聪颖,以你的资质,若是足够用功的话,我想不消一年半载,你定能尽数悟透这套缥缈心法。到那时,不要说面前的这百丈悬崖,纵是再高出十倍的绝壁,也一样能如履平地”。
杨晓凌注视着手中的物件,渐渐的,脸上的坚毅之色越来越浓。
有寒风吹过,卷起一阵雪屑,打在人脸上,只刮得人感觉两颊生疼。
凛冽的山风里,杨晓凌站在酷寒中,淡淡道:“请前辈放心,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带你重回缥缈峰,和你妻儿重逢”。
“也许吧,也许真的会有这一天”。
“一定会有这一天的”。
“是吗。只是,却不知这一天,何日才会到来”?
“只要心之所向,我相信绝不会太远”。
杨晓凌的话,说的是那样坚定,没有一丝的犹豫和彷徨,更不会让人怀疑。
听他说完,慕容柯忽然很欣慰地笑了笑。他笑,因为他在这一刻终于看到了希望。
他相信杨晓凌,就像他相信他自己一样。
“我们进去吧……”,慕容柯一边说着,转身缓步往洞里走去,同时还不忘提醒杨晓凌道:“你昨日捉回来的野兔,想必这会儿已烤的都快熟透了”。
杨晓凌微微一笑,随即也转身跟了上来。
清寒的空气中,仿佛已有几丝淡淡的香味从洞里飘了过来。
天空中,渐渐又飘起了雪花,洋洋洒洒的,将一切愁绪与欢乐尽皆融化在了这漫天的流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