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她因毁了容貌,自惭形秽,不欲与他相认,更生了将许诺他的携手之约忘了去的心思,他是决计不信的。
她初习药理,方子都识不了几个,就敢照着医书上的古方配了药丸子给他用,虽说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可她那胆子着实也吓着了他。他当着人的面儿吐了摊血,厥了过去后,醒来便听得侍墨说姬寻竟扮了男儿予太医院的任秋华做了徒儿的事。
他微蹙了眉,抚了抚手中的药瓶子,不置可否。
隔了几日,姬寻便又登了门。
她裹着银狐镶边大氅,幼细的发蓬在脑后,柔软地跟她耳边轻轻飘舞的银色的狐毛一般。她近了他些,他才瞧见她冻得发红的面上那道细细的血痕,“你没死喔?”她眸子黑亮,似是因着他面色不错地喘着气而愈发欢喜,“我就说,我就说,怎么可能会死呐……我分明是依着葫芦画瓢的,没道理会死的诶!”她拍了拍手,眉飞色舞地道,“我配了旁的,你可敢吃?”
他静静地看了她片刻,朝她抬了抬手。
他体质异于常人,自小尝过的毒草、毒花不计其数,便是毒性大了也不过是咳些血出来,养上几日便好了七、八分了。予他,多用两味药与少用两味药,无甚区别,亦无甚大碍。
姬寻讶异的挑了挑眉,凑近了些道,“哄你的,任太医配的药,”鼻间淡淡地血腥味萦绕,他轻轻地吸了口气,看着她的眼尾动也不曾动下,“任太医,可曾听侍墨说起过么?他是圣手,解毒挺有两下子的,我予任太医说了些你身上的毒……他,那个,一听人说起毒,便双眼冒光,呶,老太医不眠不休地瞪着眼熬了两宿,才将将弄出来的。”
她晃了晃手中的药瓶子,朝他挤眉弄眼,“费了不少工夫呐!”
他飞快地看了眼她手中之物,眸光便凝在了她裂开了口子的手指上。
口子细小齐整,沿着肌肤纹理,短小而浅,凝着暗红的痂。他有些狐疑,直起身子,将她的手拽近了些,她五指竟均是如此,似是被极细小的刀子割开的。
“诶,敢不敢吃,吱个声诶?”她歪着头,见他瞧了又瞧,只当他对上回她拿给他的药丸子仍心有余悸,“那个,讳疾忌医可使不得,”她转了转眸子,觉得不妥,斟酌着措辞,又道,“因噎废食也不成,上回是我自个儿胡乱配的,这回是圣手,给人捧得高高的,总有些不一般之处,给点面子呗!”
他眯了眯眼,拿手抚了抚她手指上的口子,心忽地颤了颤。
她瞧的不对劲儿,轻声问道,“维希,敢吃么?”
“会留疤,”他张了张口,哑声道,“手,会留疤。”他知晓她手中的药丸子不是她口中的圣手任太医配来的,可他的心愈发的颤,手脚都抑不住地抖,甚至百骸都如万蚁攀爬过般,醉心的痒,针扎般的疼,“你,你的脸,会留疤。”
他结结巴巴,她咯咯地笑,一手托上他的掌,一手离药瓶子与他五指,撅着嘴道,“无妨,不过几道疤痕罢了!”她朝他眨眼,抚着脸神情说不出的愉悦,“好歹我也算会配药了,给自个儿配上副驻颜的药,多琢磨捉摸,想来也不是不成的!嘿嘿,再说了,我若因此嫁不出去便缴了发做姑子去,庵里总不至嫌弃我脸上的几道痕罢!”
想及她当日眸中的神采,他不禁微怔了怔。
姬寻墨色的眸子,丝缕赤红极快地闪逝。
如焚天的红莲业火,如幽冥畔的摩诃曼珠沙华,极美,极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