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老太爷发现了,问她:“阿音想去爹爹那儿?”
其实阿音还在想着俞三老爷进屋时候的样子。她心知爹爹平日里不是这般模样,就想问爹爹一声是不是有什么急事。如今听闻老太爷这么一问,她十分诚实地答道:“是!”
去爹爹跟前,好歹能够问一问他究竟怎么了。即便……他很可能不会把那么重要的事情告诉她。毕竟她还是太小了。可是关心一下总是要的。
女娃娃这毫不掩饰的开心让俞老太爷心痛万分。
“你个小没良心的。”他吹着胡子说道:“你多久没见你爹了?不过几十天功夫罢。你又有多久没见祖父了?三年!”
阿音脸红了红,小心翼翼地夹了个大鸡腿,小心翼翼地放到了老太爷眼前的碟子里,然后眼巴巴地看着他。
老人家被她这样子逗笑了,本还想继续绷着脸,可到底不舍得让小丫头紧张,最终还是拿着鸡腿吃了。吃掉还不算完,末了又赞今天的鸡腿比平日里的味道好。
阿音高兴起来,挽着老太爷的胳膊说道:“我今日陪着祖父,哪儿也不去。”
俞老太爷巴不得这样,乐呵呵地连连说好。
祖孙两个在这里旁若无人的和乐融融着,可被旁人瞧见后,心里头多少也有点不是滋味。
俞老太爷是先皇与皇上亲封的大将军,战功赫赫。多年的沙场征战让他自有威严气势,平日里甚是严厉。即便有和蔼可亲的时候,那也很少会笑成这般样子。
家里人都知道,自打五丫头出生后,老太爷就十分喜欢她。说她乖巧懂事,说她可爱漂亮,总而言之凡是能够形容女孩儿家的好词全被老太爷给用在了她身上。都说抱孙不抱子,可老太爷连几个孙子也没怎么哄过,却日日将五丫头抱在怀里不离手。
原想着几年过去了,事情应当有所转变,毕竟老太爷平日里的生活也很少提到她。哪知道五丫头一回来,老爷子就“原形毕露”。
更何况那鸡腿,本就是府里的厨子做的,就算是味道不错,可跟平日里的分明是一样的,哪里就有不同了?
四姑娘俞千兰只比阿音大一岁,原本阿音不在的时候她是最小的姑娘。眼看着平日里凶巴巴的祖父正一脸慈爱地看着五妹妹,她有些不开心,把筷子一搁,哼道:“什么菜啊。不好吃。”
平日里她就有些小性子,大家看她年纪小就让让她,也很少说她什么。但如今三房人刚回来,这次晚宴说是家宴,其实就是给三夫人她们接风洗尘的。邻桌就是老夫人和几位夫人,倘若这个时候闹起来,少不得要吃数落。
三姑娘俞璃恰好挨着她,见状小声劝道:“四妹妹不如吃这个虾仁?虾仁滑嫩,味道不错。”说着就要让丫鬟给俞千兰夹过去。
蛋滑虾仁旁边的菜就是鸡腿。俞千兰瞧着鸡腿心里不舒坦,啪地一下把丫鬟拿着的布菜公筷给打落了。
筷子落地的声音惊动了屋里其他人。俞老夫人在旁问道:“怎么回事?”
“没事儿。”大姑娘俞晗赶在其他人开口前高声说道:“不小心把筷子弄掉了。”
老夫人就没再多问。
俞璃是大房的庶女,俞千兰是二房的嫡女。二夫人一向十分护着自己的孩子,如今看了俞千兰那做派,俞璃就没敢再继续劝她。
饭后众人往外走的生活,大姑娘俞晗叫住了二姑娘俞千雪,“二妹妹怎么不劝着四妹妹些?倘若让祖母看到了,终归不太好。”
俞晗和俞璃是大房的孩子,只不过前者为嫡后者为庶。她们终究和二房的孩子们隔了一层,不好多说什么。俞千雪却是俞千兰一母同胞的姐姐,由她来说俞千兰更为妥当些。
俞千雪笑笑,只淡淡说了句“我知道了”便没了旁的话,施施然离去。
俞晗暗叹了口气,看老夫人她们就在前面行着,她就迎了过去扶祖母回屋。
三房奔波了许久后终究是有些疲累。程氏就让孩子们洗漱后都去睡,有旁的事情明儿再说。
俞林琛和俞林安就罢了,两人都已经满了十岁住在外院,程氏等闲没法管那许多,只能和伺候他们的人说一声,让他们早些歇着。可阿音就和母亲在一个院子里住,故而程氏是亲眼看着她躺下的。
阿音还惦记着俞三老爷那里。三老爷膳后并未回来,而是留在那里和老太爷商议事情。
她就和母亲商量:“娘,爹爹还没回来,不如……”
“不行。”不待女儿说完,程氏就打断了她,“有什么事情都明天再说。今儿先睡着。”她知道自家这小丫头鬼灵精的,说不定在打什么小九九。可是连日的奔波真的是让身体损耗太大,她希望女儿多睡会儿,早睡会儿,这样才对身体好。
阿音敌不过母亲,看程氏坚持如此,只能闭上了双眼。
到底是年纪小容易困顿。即便理智告诉自己还是多撑会儿最好,撑一会儿说不定爹爹就回来了。可是闭着眼没多久,阿音就已经沉沉睡去。
听着女儿呼吸绵长,程氏这才悄悄起身回了屋。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候,俞三老爷俞正明便回来了。
程氏将屋里伺候的人都遣了出去,给俞正明脱去了外衫,又亲自捧了杯茶给他喝,这才问道:“今儿老爷去宫里可是有什么事情?”
俞正明朝外头厢房的方向看了看,“阿音睡了?”
“睡了。”
俞正明点点头,双手握住了茶盏。刚才从老太爷那里往这里走,手有些发凉。茶盏上的温度热热的,刚好让他暖手。
想到今日的事情,他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眉目间现出疲态,“娘娘的身子,怕是不太妥当。”
这话让程氏的心里一跳,顿时紧张起来。这些年皇后的身体一直不好,药没断过。但看俞正明这意思,好似病情又加重了?
“老爷的意思是——”
“是。”俞正明靠在椅背上,眼睛望着对面墙边的博古架,双眉紧拧,“前些天就有些不好,今早突然晕倒。秦嬷嬷遣了人来家里特意寻我。这事儿不好声张,家里人也不能随意说,我也只和父母亲还有你讲一讲。”
程氏这才晓得先前俞正明回到家里的时候为何是这样严肃的样子。想到皇后说的过几日去赏花,她有些犹豫,“娘娘莫不是随意说说的罢?”
皇后的身子不太好,再邀了家人去玩,少不得要耗去许多精力,有碍恢复。如果真要入宫,不管是出于礼节还是旁的,她总得好好地给阿音打扮打扮。可如果那入宫的邀请只是客套的说一说,她就没必要这么费心去准备了。毕竟刚刚回京,需要处理的事情还多得很。
她本以为俞正明会考虑一下才答她这话,谁料俞正明却是当即就道:“不会。娘娘是真的要让孩子们进宫一趟。”
语毕,俞正明想起一事,特意叮嘱道:“娘娘当时还专门和我说,阿音一定要去。你让阿音留心着些。”
程氏知道他的意思。娘娘的意图是不能随意揣测的,许是很久不见了有些想念,也许是另有旁的意图。不管怎么说,还是当心点的好。
两人又就屋子的安排商议起来。这院子本就是三房离京前住着的,只不过当时琛哥儿、安哥儿都还没有搬到外院去住,所以有他们的屋子。而且当时阿音也还年幼。如今儿子们搬去了外院,阿音也长大些了,这住法少不得要改一改。
夫妻俩商议了会儿时候,俞正明看程氏疲累了这便一同歇下。
程氏说要给阿音好好打扮一番并非空口虚言,当真是会好生对待。第二天一早,阿音就看到自己床前的小桌子上放了个紫檀木的小匣子。
这匣子阿音是认得的,里头的东西她可是肖想了很久,磨了母亲好几次母亲都没给她,说是等她大点了再说。谁知如今却能心愿得偿?
困倦瞬间远去,刚刚还有些睁不开的眼一下子就瞪圆了。阿音咕噜一下爬了起来,也不用丫鬟伺候,自己就趿着鞋子跑到了小桌旁,抬手挑开了小匣子上的搭扣。
那里头是一整套的金镶红珊瑚的首饰,包括头面、耳坠、珠链和戒指。金是赤金,红珊瑚色艳而纯正,十分难得。
阿音瞧着这些漂亮的饰物,喜不自胜,起床穿衣用膳都比平时要快了许多。末了给她梳妆打扮的时候,她强烈要求把刚得的首饰戴上。
程氏正吩咐人将库里的东西拿出来摆到博古架上,听了阿音这话后当即拒绝:“不成。进宫的时候再戴。”
女儿家都喜欢漂亮。阿音就磨母亲:“娘,我不戴一戴你这么知道好看不好看?我不戴一戴你这么知道合适不合适?倘若不合适的话,现在改还来得及。”
说实话,小姑娘长得肤白貌美,戴这样颜色纯正的首饰一定是极好看的,程氏这方面一点都不担心。不过说起来,大小不合适倒是真有可能。
在女儿百般的缠磨下,程氏想了想,终究是点了头。
阿音欢喜不已,转身正要回自己屋,跑了几步忽地想起一事,又折回来问程氏:“娘,爹爹他有什么事情么?打不打紧?”
俞正明性子温和,且他觉得孩子们大了慢慢总要和人交往,总不能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故而在江南的时候平日里也会和儿女谈一些人情世故的东西。
听阿音这么问,程氏倒是不太意外,随口说道:“快去看你的首饰罢。”
阿音知道那些事儿果然是她听不得的,就应了一声回屋去。发钗发梳是用不上的,不过里面还有耳坠、珠串之类,她这个年纪倒是用着合适。谁知刚刚戴好还没来得及对镜细看,却听婆子来禀,说是四姑娘来了。
对于这个四姐姐,阿音很有印象。因为家里那么多女孩儿,就属这位四姑娘最为泼辣。也是二夫人惯得平日里半点都不拘着,结果除了老太爷和老夫人外,这俞千兰就没怕过别人。
不过,阿音也不怕俞千兰。听闻她来了,阿音就慢悠悠的朝外行去,边走边想着,不能光有好看的首饰,到时候还得让娘给她选一身好看的衣裳才成。
其实俞千兰这次是有备而来。之前三叔父说过,皇后娘娘要让她们进宫去。她气不过阿音得了个上好的赤金璎珞圈,就打算在这方面压一头去。
俞千兰估摸着那江南能有什么好东西?必然比不过京城的。她就缠着姐姐借给她那套赤金首饰,到时候进宫时候好用上。
可是姐姐说那日里自己要用,不肯借。俞千兰锲而不舍缠歪了半天,言明那天不用,只今天暂借一会儿,到底是让俞千雪答应了。俞千兰就从耳到颈再到手一共戴了好几样,特意到阿音这里溜达溜达,顺便让她瞧瞧,一个璎珞圈不算什么,一套首饰才算真本事。
谁知两人一打照面,阿音看到她后没有什么表情,她看着阿音时反倒是目瞪口呆。
“五妹妹,你、你这是——”俞千兰磕磕巴巴说道。
阿音看着俞千兰手指着的方向,片刻后有些了然,“哦,这些啊,我娘刚刚给我拿出来的。”说罢,忍不住显摆了下,指指耳坠又晃晃珠链,“怎么样?不错吧。我觉着很漂亮,四姐姐你看呢?”
这是舅父送给她的。前两年她还小,娘不准她用,现在方才第一次真正戴出来。
俞千兰望着那夺目的金镶红珊瑚,再看看自己这边金灿灿的一片,最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抹着眼泪朝外跑去。
足足追了一条路,阿音方才在转角处看到悠悠然的冀行箴。
她缓了好一会儿方才稍微顺过气来,喘息着低头去解腰间犹在微微晃着的配饰,“把东、东西,换回来罢。”
刚说完这句还没来得及把坠饰拿下来,她的手背就被按住了。
“不忙。”冀行箴说着,稍稍加大了按她手的力度,“烧麦被我弄丢了。这个留给你,就当赔礼罢。”
他的掌心热热的,带着让人安心的温度。
不过他说出的话可就没有那么顺耳了。
“弄丢了?!”阿音抬头,不敢置信地盯着他看,“刚刚你才拿走。”她伸手比划了下从两人分开到这里的距离,“……然后这么一转眼功夫,就没了?!”
冀行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阿音不信。
“不然你搜搜?”他微笑着张开双臂。
阿音自然不可能去做这种事情。一来这是太子殿下,二来他是个男的。在异性身上摸来摸去多不好。
更何况他这么坦然地让她搜身,可见是已经笃定了她在他身上找不到。
那么烧麦到底去哪儿了。
阿音疑惑地绕着他在他身上扫视着,喃喃说道:“该不会是你把它扔了罢。”
趁着她视线在他身上的时候,冀行箴朝旁边密密的草丛快速看了眼。确定那边看不出半点儿的不对劲,他又赶紧地收回了目光。
仔细盯瞧了好半晌,阿音没有半点儿的收获。这时她什么话也不说了,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往自己的院子走。
冀行箴缓步跟在她的旁边,轻声问:“不高兴?”
阿音踢着脚下的石子,好半晌才闷出一个字来:“嗯。毕竟是大堂兄的一番心意。”
“不见了的话你会很伤心?”
阿音没好气地斜睨了他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冀行箴脚步有些迟缓,下意识地就要回首望向那草丛。
阿音见他往回看,顿时眼睛一亮,顺着他的目光就瞧了过去。
谁知她这小动作被冀行箴给发现了。他赶忙收回视线,脚下一转就挡在了她的眼前。
“我还道你怎么忽然就这么没了精神,”冀行箴微笑,“原来在诓我。”
她分明是笃定了东西还在他那里,想要借着看他的反应来找出烧麦到底被他藏在那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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