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门口传来锁扣机关被打开的声响,在寂静黑暗、深井一般的天牢中回响放大,覃柏一个激灵,第一反应就是慌忙起身,将被胡乱压在身下的那件火绒斗蓬扯过来裹到她赤裸的身上。
雪河却像只午后晒着太阳的懒猫,堂而皇之地赖在他身上,眯起眼睛嘲笑道:“都要死的人了,还这么在意体面么?”
覃柏却瞪她,咬牙辩道:“我死我的,你又不用死!你的体面还是得要哇!”
雪河咯咯笑着从他身上下来,瞧着他有些气急败坏地整好衣服、又主动把她也裹好,连脚丫都妥妥地盖个严实,生怕被谁看见一样。
雪河笑着摇头打趣他:“死到临头还想着顾全体面?看来我还是小瞧你了?原来你真是有不怕死的时候!啧啧啧。”
覃柏却一脸严肃地伸手将她的散乱的发丝理顺、轻柔地归拢到脑后:“谁说不怕?怕——自然是怕的,问题是怕也没用嘛。”
雪河扬扬眉,一双美眸弯如新月,意味深长道:
“我觉得,有用。”
他笑,拉着她的手一同站起身来。
雪河望着他的笑容,发现经历了这场风波,他似乎再不会像从前那样刚遇到点儿事就嚷着要回家了。
开始她还担心他会在等待审判的黑暗中崩溃,但现在她觉得担心是多余的。人还能笑的时候,是不容易被打败的,而他也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脆弱。
哪怕是已经签下了足以把自己送向断头台的口供,他这会儿都还有心思顾全两个人的体面,倒是令人有点刮目相看了。
半晌,沉重的铁门缓缓开启,瞬间天牢里再次亮起了桔色的天灯,温暖而微弱的光线照在来人华丽的官袍上,金丝彩线刺绣的图案十分显眼。
竟然是赑屃。
以雪河的经验,任何人见到赑屃都会不自觉地发怵。尤其是当他穿着一身官服、板起脸孔出现在眼前时,天然就带着一股压迫感,就算没做过亏心事也会心虚。
这是覃柏第二次见到他,虽然仍显得有些紧张,但明显已经比上次镇定多了,甚至还敢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说话。
莫说在天庭,哪怕是整个三界当中也没几个人敢招惹天帝的金甲卫。因为金甲卫这些人并不是普通的天官,他们不仅深得天帝信任,甚至还可以代表天帝的意志——简单地说,如果处刑司衙门的官差找上门来,说明你可能摊上事了;但若是金甲卫上门,那可就真是摊上大事了。
雪河暗暗抓住覃柏的手,与他十指交扣。不过他的表现似乎并没有预想中的害怕,哪怕是面对着金甲卫的头号人物。
不过今天这情形,雪河也是始料未及。
在雪河的预想之中,骏猊这人虽然死板但并不昏庸,肯定不会依着那份疑点颇多的口供就草草结案。眼下这时辰差不多也该来提人犯二审、再过一遍堂了,依着他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己在这里,也可能会拉个人来陪审——
然而显然事情似乎有点变故,只有赑屃一人,骏猊并没出现。
这就有点让人摸不透了。雪河秀眉微蹙,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种可能,但又一一推翻。
赑屃是众多兄弟当中城府最深、最有谋略的一个。他向来不爱管闲事,极少插手与自己无关的事。
他缓步来到关押着两人的铁笼前,稳稳地站定。崭新的宝蓝官服与这阴仄的牢房显得格格不入,深邃的琥珀色眸子沉静而敏锐,目光如炬,似乎能洞察人心一般。
典狱官一改方才接待雪河时的苦瓜脸,竟是十分殷勤地搬来一把高背椅子,无比恭顺地放到赑屃身后,之后便十分自觉地退了出去,重新将铁门锁好——依着公门里的规矩,金甲卫问案时是不允许任何官员旁听的。
雪河静静地看着他在面前从容落座,却丝毫并不急于发问,甚至看到自己陪覃柏关在天牢里时,竟然都没有流露出一丝惊讶或者愤怒。
一时猜不透他的来意,雪河选择率先发问:“你从离恨天来?”
“嗯。”
“挨骂了吧?”雪河眼中闪现一丝顽皮。
赑屃眉头皱了皱:“……这么明显么?”
“不,看不出来,是我瞎猜的。”
雪河坦诚地摇头:“你身上有残余的凤髓香味道,是今年的新茶。我先前去过紫阳宫,新茶刚刚制好还不及送到天宫各处,只有离恨宫例外——因为阿娘也才去过紫阳宫,墨道长肯定会先包一些给阿娘品尝。然而阿娘平时最讨厌你穿这身皮,肯定会找个由头骂你出气。”
赑屃也毫不掩饰地点头:“闯过崩云绝,你确实长进不少。”
雪河却不接他这话茬,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依着处刑司的规矩,若要处决犯人必要经三堂会审。就算你是金甲卫、有天帝的令牌,也不能在天牢里乱来。”
赑屃微笑地点头:“你是懂规矩的。就他这案子,旁的不说,就单是假扮宁王这一条最低要判上三年,不过分吧?”
虽然他说话的语气是半开玩笑的,但道理没错。假扮王爷的事若是没被处刑司揪出来,也就混过去了;但若是真格地依着天条判下来,至少判上三年是没悬念的,而且这个污点会记入仙籍,对以后的仕途也会有很大影响。
那怂货才当了几年的河神,哪里知道这里头的利害?等到将来终于修行满了,熬到能上天宫的时候,那时候才发现履历有污点导致上天无门——你就可劲哭去吧。
雪河咬着嘴唇,不说话。
“我犯下的错,坐牢也好,杀头也罢,我认。”
没想到覃柏突然就开口说了一句,雪河瞪他,隔着斗蓬悄悄一脚踢过去,低声咬牙道:“闭嘴!”
赑屃勾了勾唇角,缓缓说道:“我倒有个法子,可以让你既不用杀头,也不必坐牢。”
这种说话方式,让人立刻联想到魔鬼。
雪河冷冷道:“先说条件。”
“与我签定契约,成为我的契人。”
赑屃说道:“契人需要为我在凡间完成三件事,之后便可销了此案。在契约存续期间,叫天天应、叫地地灵,只要金甲卫可以办到、且不违反天条的,我都可以帮你。”
卧槽?竟代表金甲卫出面?那意思就是说这件事大概是有天帝授意?
“不要!”雪河本能地拒绝道。
赑屃淡淡一笑,对覃柏说道:“既然是契约,我自然会向你讲明游戏规则,而且保证不会超出你的能力范围,肯定都是你可以做到的事。即使有做不到的,我也会想办法来帮你完成,因此完全不用担心。”
覃柏表情认真地想了想:“不能违背道义。”
“那是自然。”
“不能违背天理。”
赑屃叹了口气,突然觉得他似乎对金甲卫有很深的误解:“我不是魔鬼,少年。天庭是代表世界的公平正义的,我不会强迫你做违背良心的事。”
“他就是个小小的河神!”
雪河一时也猜不透赑屃到底要做什么,拧眉问道:“你到底打算让他做什么?”
“做皇帝。”
“……!!!”
雪河眼睛瞪得老大:“你疯啦!舅舅怎么得罪你啦你要造反?!是不是官升得太快膨胀了你!”
赑屃一脸黑线地补充:“是凡间的皇帝!我是让他继续扮赵峥,把造反的事做完。”
“噢,这样啊。”
雪河想了想,看着覃柏的脸认真说道:“那我觉得你可以。”
“哪里就可以了喂!”
覃柏苦着脸:“皇帝岂是人人都能做的?”
“为什么不能?扮王爷跟扮皇帝有区别吗?”
“区别,还挺大的。”
“我觉得你没问题啦!就当接一大活儿呗,反正给天庭做事又不会吃亏。”
覃柏不理会她,脸已经揉成了一团问道:“为什么是我?”
“我觉得你可以啊。”
赑屃坦诚道。
真是亲兄妹,在做事不着调这一点上果然是出奇地一致。
“不是,这个事吧,真的是有点大……”
覃柏还在犹豫,只见赑屃从袖中抽出个卷轴来,飞到他的面前缓缓展开,上面是已经起草好的契约书:
“你只需要完成这上面写的三件事即可。而且,只要是与这三件事相关的任何要求,我都会尽量满足。”
说着,半浮在空中的纸上跃出三个词来:“起兵造反”、“称帝”以及“修书”。
既然有天帝金甲卫的援手,起兵造反这事儿基本不用操心。
赵峥从到燕城头一天就开始暗中招兵买马,准备工作可说是十分充分了;金甲卫当中,旁人自不必说,就单是这几位兄长想认真攒个局干几场大仗,都是水到渠成的事。
既然造反没问题,那称帝自然就没问题。小河神处理政务的能力她是见过的:每天勤勤恳恳处理大小事务堪称劳模,思路细致绵密,无论军政还是府中都从未出过纰漏,等大权在握之时,大抵能当个明君。
至于修书——这算什么条件?不就是找点读书人来写本书嘛!这点事也需要写进契约?
“好简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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