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没有说话,眼泪静静的流着,她那张半遮面的盛世美肌就这么默默的望着糟老头,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平静的面对他。
这一刻,两人不再是仇人,而他是她生命里故事的讲述者。
“又是悄无声息的?”萧何是个爱发问爱思考的故事聆听者,见两人停下来他就见缝插针道,“另一派的娄家难道不会吸取前人的教训,防着点么?”
“不,你错了。”糟老头摇摇头,“那一天云县东边的夜是最亮的,人们都被半夜的爆竹声给炸醒。而后,他们看见的是东边火红的天,和天上接二连三像多米若骨牌倒下般不断闪出的璀璨烟火。
当年的娄家一片火海,火海中是被枪械扫击时的哀鸿遍野与无助绝望,可是远处的人们却只以为这边正发生着可喜可贺的喜事。因为漫天的烟火璀璨夺目甚至耀眼,而东边的万里红光却是祥瑞之兆,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烟火燃到天亮,看得没趣的人早就回去睡觉了,一觉醒来后娄家的烟花却仍旧闪烁着。这时终于有人意识到了不对,娄家住的偏远,等人赶到的时候火已经停了,而地上全是散落在各处的焦尸以及落地的弹壳。
据说,那次娄家有一支商队在外面游走幸免于难,可是在回来的路上却还是遭到了暗杀,最后只有两人活了下来,一人少了腿一人少了胳膊。
而你……”
“不知道。”女鬼晃着脑袋,“我只记得醒来的时候我被人关在笼子里。”
“师妹,你上山不是巧合。”糟老头的手指在那块未送出门的煤球上不住的摸索着,“你信么?”
“……”萧何无语的看着两人,他现在已经不想插话了。
女鬼这一生很可怜,可是更让他想不明白的是这糟老头为什么在自己死前将这么残忍的一切都告诉女鬼。
他看的出糟老头对女鬼有种特殊的情愫,他一直在维护她甚至害怕她受伤,可为什么还要这么打击人家呢?说好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呢?
他心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么一念,脑中倒是突然回忆起之前女鬼说过他十言九谎。萧何心下起了疑虑,难不成这糟老头一直就没受伤,而是在装死?
“……”女鬼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的眼里多了些躲闪,她在害怕。
“老东西的下山也不是偶然。”最后还是糟老头开了口,“有些事,我也是后来才想明白的。他带老四去的是云县,那时老二的腿已经受了伤,若是买药应当去道观下面的文县,而不是绕远。
老二是他的得意门生兼后世传人,他急着去文县,只能说明那有更重要的事在发生,是他必须去不可的。”
说到这,他忽然笑了起来。“你应该想到了吧?”
“嗯。”娄玉龄点点头,“你是说灭了两派娄家的幕后主使是师父?”似乎觉得再叫他师父已经不妥了她又道,“俞奇夫,他其实是我的仇人?”
“是不是仇人我不知道。不过,有件事你当感兴趣。”糟老头故意顿了顿想要吊着她胃口,“俞奇夫原本也是娄家人,不过他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只是西边当官一派的娄家一个下人的孩子。
娄家家风严慎,是个传承了几百年的大家族,有些事是不能忍的。老东西就恰巧犯了这逆鳞,他做事手脚不干净被赶出了娄家。那管家见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怕他一个人在外面过不下去,就好心给了他点盘缠让他去哪个庙里躲上一阵再回来。
毕竟在云县,两个娄家都是实打实的好主子,一般娄家不要的人走出去了是没人敢收留的。倒不是怕娄家找麻烦,而是担心自己庙小装不下这尊活菩莎。
那管家本是好意,却不想他倒是听出了深意,还真找了个人少的道观。那道长好心收留了他,可能还是住的不踏实吧?
过了半年,那道士和小童都被他用慢性药不紧不慢的毒死了,而那半年他也和山下的人混熟了。观里人死后,他就顺理成章的扮起了道士,这一切倒也天衣无缝的没人察觉。
这道士,一做就是一生。可是,他的心却不是出家人,而是一直往歪门邪道上钻。这些,你当是了解的吧?”
“呵。”见她不说话,糟老头轻笑一声,“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这么多么?”
娄玉龄愣了很久,才艰难的蠕动嘴唇。“不知道。”
“我的时间不多了。”糟老头半阖着眼,“可是很多事都没整明白。你明白么?”
“……”娄玉龄摇着头,因为她发现自己越看也就越不能理解这糟老头了。
她追了他六十多年,对于糟老头的很多习惯她甚至比他自己都清楚,可是此刻她却觉得他很陌生,和以往认识的那个他不能完整的重合在一起。
一个自以为很懂的对手,实则理解的是九牛不到一毛,这种挫败感是她不能容忍的。
“你是想让她替你活下去,整明白你没明白的事?”萧何觉得自己说了一个绕口令,这个方才困扰他的问题现在算是倾吐清楚了。
“师妹,像人家学学。”糟老头打着哈哈,完全无视了娄玉龄瞪着的白眼。
“别整天喊打喊杀的,你也老大不小了,女人嘛,要温柔。以后的日子还长,要多思考,别得了老年痴呆让阿姐在一旁看着干着急。你说是吧,阿姐?”
“咯咯咯……”那诡异的木头脸上嘴型又变成了月牙,它“咯咯”的笑着,原本和谐美好的氛围再度变得阴森森起来。
这种氛围是萧何非常不乐意见到的,人打架他或许还会唯恐天下不乱的掺和一脚,可是是鬼打架嘛,作为旁观者量他胆子再大,也会觉得心里毛毛的。
特别是木头脸的阿姐,他甚至觉得女鬼那张烂脸要可爱的多,多多少少,他们还有点共通性。可是阿姐,他说不上来,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那个,娄玉龄婆婆啊!”萧何想着自己的叫法当是没错的,“您能让那个阿姐,别笑了么?”
娄玉龄对于他这突变的称呼倒是没什么不满,只是略微不习惯的皱眉,“阿姐。”
果然,木头脸是听她话的,娄玉龄一说话便安静了。
井底静悄悄的,生息像是都消亡了。
雨水从井口落进来,“啪嗒啪嗒”的响在井底的石壁上,溅起层层水花,一阵清风吹过,凉飕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