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属于格洛瑞亚的一份记忆。
为了避免认知混乱,夏洛特一般不会去窥探他人带有感情色彩的记忆。然而格洛瑞亚的这份记忆却又有不同,让受其恩惠的夏洛特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仿佛顺着螺旋型的通道下坠,在一片朦胧的薄雾中,夏洛特来到了那片记忆之地。这片记忆又与陆斯恩的梦境不同,夏洛特并没有取代格洛瑞亚的位置,而是如同第三人称的视角追随着格洛瑞亚的行动。
这是一片很普通的村庄,村庄的建筑风格是矮小的木制房屋,错落有致的木屋烟囱中冒着的淡淡烟雾,看上去已是吃饭的时间。
此刻夕阳西下,稻田里的稻穗已快到了收获的季节,秋季的风吹在金黄的稻穗上,让它们如金红的穗海般卷起层层涟漪。金色是稻穗的颜色,而红色则是落下的夕阳。
这虽是非常普通的风景,但却充满了令人感动的平凡之美。
夏洛特不知多久没有见过如此平静美丽的风景,他站在村庄的硬泥地上,抬眼观望着那片金红色的穗海,开始怀念起萨瓦堡外的农庄。他仿佛看到穗海中跑过三个孩子,第一个短发的笑得灿烂,第二个孩子跟着疯跑,第三个孩子则带着无奈。
他恍然一笑,可这时,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开始移动。这样形容虽然便于理解但又有些不妥,真正的说法是,整个世界都在倒退,催促着夏洛特继续前进。
夏洛特不慌不忙,他知道这是因为格洛瑞亚的记忆体与他分开过远的原因。这个世界是唯心主义的世界,它依赖格洛瑞亚的记忆建立,换言之,在当时格洛瑞亚记忆外的世界就是一片混沌。
夏洛特很快找到了他的目标,整个稻穗田边也只有那一个小小的人儿,已是开饭的时间,小小萝莉却独自走在稻穗边的硬泥地上,时不时地抹着眼泪抽泣。
那会是格洛瑞亚吗?
这就是夏洛特觉得这段记忆特别的原因。
虽然她那紫罗兰色的秀发是如此的特别,甚至能让人在人群中一眼辨别。可她身上那最具特色的、令人难以忘记的骄傲特性却全然无踪,此刻,夏洛特在她身上只看到了一个满是委屈的小萝莉。
她浑身泥泞,破旧的长衣上还印着鞋印,身上黑乎乎的,到处都是恶心的泥巴,紫罗兰的秀发上还粘着稻穗和泥土,看上去更像个沿街乞讨的小乞丐,而不是后来那个骄傲的黑天鹅。
一般而言,人的性格是在对世界产生认知的过程中逐步形成的,而这一过程一般都在童年。比如克莱尔,童年的苦难让他变得冷静且沉默寡言;比如艾文,童年时父母的要求让他变得克制而温和;比如夏洛特,毫无顾忌与两世为人让他变得傲慢跳脱……
所以令夏洛特好奇的是,童年的格洛瑞亚看起来完全就是个受尽了委屈的受气包,她又是怎么变成后来那个魂之座的王选者的呢?
夏洛特跟着格洛瑞亚前进,他们一起走进了村庄。在路过一些人家时,有些坐在门沿上吃饭的孩子指着浑身狼狈的格洛瑞亚大声笑骂着——“哈!你总算回来了!紫头发的野孩子!泥巴好不好吃啊!”——之类过分的话,每当这时,格洛瑞亚就像是受惊的鹌鹑或是小鹿般抽搐了一下,然后低着头抱着肩膀快步跑过那家门口。
那些孩子们不带恶念的玩笑才是世上最可怕的恶意,他们或许只是单纯地觉得好玩,却从没想过会给一个年幼的孩子带去多大的伤害。
而更加过分的是,他们的父母根本不去阻止,有些人甚至还会阴阳怪气地说——“等她长大了,估计又是一个卖弄风骚的小*贱*人!”——这种带着嫉妒与恶意的话。这些父母的态度更加助长了孩子们的嚣张气焰。
这是一个平静的村庄,但同时,也和所有平静、普通的村庄一样,是一个愚昧的村庄。夏洛特捏着拳头如此想道。
他什么都无法做到,这是格洛瑞亚的记忆,是依托于她认知存在的世界。哪怕夏洛特很想对那些人大声吼道——请不要对一个孩子做这种过分的事!——但事实上,他什么都做不到。
很快,事情又起了变化。
一直像只刚出生的鹌鹑般瑟瑟发抖的格洛瑞亚来到了一处破旧的木屋前。
那木屋的上门轴似乎坏了,门以下部为支点斜靠在门框上。窗户也破了个洞,用一些草卷成一团填补了那个空间。屋顶的情况模糊一片,夏洛特猜想这是因为当时的格洛瑞亚没有注意到屋顶的缘故,但从屋檐那参差不齐的茬口来看,屋顶的情况应该也好不到哪去。
这时,太阳已经快要下山,天色开始变得昏暗。屋内燃着小小的火光,格洛瑞亚看着那栋破旧木屋中的星星火光,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划亮柴火,露出了安心又期待的表情。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那快要寿终正寝的木门,像只归巢的幼燕般喊了声‘妈妈’。
很快,木屋那砖砌壁炉边的妇人便温柔地转过了身。夏洛特注意到那个妇人并没有格洛瑞亚那般神秘瑰丽的紫罗兰色长发和双瞳,她的发色和维尔莉特很像,褐发也盘成一个简单的发髻,一根光滑的Y字型树枝充当发钗插在发髻中。
她虽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妇人,但夏洛特却注意到她拥有着常人难及的美貌,双瞳也不像寻常农妇般浑浑噩噩,而是带着知性的光芒。
——她一定受过不错的教育!这是夏洛特对她的第一印象。
那个貌似受过良好教育的妇人见到小格洛瑞亚那狼狈的样子后,脸上的温柔很快转为惊愕、又化为难过。她眨了眨眼,像是要让泪水在眼眶中泛开,她蹲下身子,用额头抵住小格洛瑞亚的额头,温柔、却又带着难过的颤音问。
“格洛瑞亚,你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呢?”
小格洛瑞亚瘪了瘪嘴,委屈地说,“他们邀我去稻穗里玩,我本来很开心的……”说着说着,大颗大颗的泪珠就顺着那黑乎乎的脸蛋滑下,让她像只小花猫般可怜。
“抱歉!”妈妈抱紧了她,用唇去吻她脏乱的紫色秀发,“我的小格洛瑞亚!”
“妈妈——”小格洛瑞亚哇地哭出声来,她抽噎着问,声音受尽了委屈,带着对这个世界恶意的不解与难过,“我本想和他们交朋友的,他们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可他们还是不满意,推我、打我,还骂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野种!”
这话对小格洛瑞亚的妈妈同样产生了伤害,妈妈身子一颤,她难过却又坚定地回答,“不,格洛瑞亚,你不是野种!相反,你身上还流着高贵的血液!”
“可为什么我的发色和妈妈的完全不一样?我其实不是妈妈的孩子,对不对?”小格洛瑞亚伤心地问。
“你当然是!”她妈妈说,用充满爱的声音说,“只不过你和他的更像,你是格洛瑞亚.雪莱!你应该是世上最骄傲的公主!”
‘雪莱’二字说得很轻。
夏洛特不知道沉浸在悲伤中的小格洛瑞亚有没有听到,但他却注意到了这个特殊的词汇。
在奥菲利亚大陆上,有一个古老的贵族城邦主家族就姓雪莱,不过,在夏洛特所处年代的三十余年前,那个家族就灭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