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郡安禄山忠心耿耿.......特加封为尚书右仆射、开府仪同三司、太子少保,赐实封千户,奴婢十房,庄、宅各一区,赏银万两、绢五千匹;封其子宗为鸿胪寺卿、银青光禄大夫;其子绪为云麾将军、虞国侯,以上二子妻皆同品,钦此!”
安禄山及其子安庆宗跪在香案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感激涕零道:“臣安禄山谢主龙恩!”
鱼朝恩宣完旨,他几乎是弯着腰,保持与安禄山平齐的高度,一脸媚笑地将圣旨塞给安禄山,“安大人得圣眷宠恩之极,我朝更无其右,想那李林甫也不过只得太师之位,差安大人何止千里,安大人腿跪酸了吧!来,让小的扶您老起来。”
鱼朝恩几乎是用尽吃奶的劲才将肥硕的安禄山扶将起来,却早已累得气喘吁吁。
“多谢鱼公公了,来人!拿五百两黄金来。”
片刻,两名侍从端着两盘黄澄澄的金锭快步走来,安禄山用肥厚的手掌握住鱼朝恩的两只鸡爪子,无比诚恳地道:“安某素知鱼公公清廉,不敢污了羽毛,但此黄金就算给鱼公公的手下买糖吃,烦请公公转赏。”
鱼朝恩望着两大盘黄金,脸都发青了,他吃力地干咽一口唾沫,结结巴巴道:“安大帅太慷慨了、太慷慨了......”
一直望着鱼朝恩远去,安禄山感激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他立刻转身对安庆宗道:“立即去将高先生请到我书房来,你也来!”
就如纸包不住火一样,兴庆宫发生的事情也渐渐被一些有心人探知,安禄山当然是其中之一,李清可以通过韦应物了解情况,难道他安禄山就没有眼线吗?
整整一个下午,安禄山父子和谋士高尚都躲在书房里商量对策,安禄山对李隆基的高官厚赏却有些感到疑惑不解。
但他的谋士高尚却敏锐地揣测出了李隆基的心思,下午召见李清,而晚上便大发雷霆,还用剑劈死了贵妃的白鹦鹉,这是何等的仇恨,可现在又用重爵来安抚,一般人会认为这是李隆基在平息安禄山要造反的谣言,但高尚却认为绝不是这么回事。
“不用说了,我敢肯定,李清绝对将帐本给了李隆基。”高尚面带不屑和冷笑,毫不犹豫地对他们父子道:“那天李隆基找李清或许是为了别的事,但李清一定利用这个机会告发了大帅,所以李隆基才大发雷霆,将大帅进献的白鹦鹉杀死,以泄其恨。”
“可是又怎么解释今天的厚赏呢?我倒以为这是李隆基在特地为我们辟谣。”还沉浸在银青光禄大夫光环里的安庆宗疑惑不解问道。
“蠢材,这自然是骄兵之计了!”刚刚反应过来的安禄山狠狠地瞪了一眼儿子,怒斥道:“河北的军马都忠心于我,他敢杀我吗?”
说完,他又看了一眼高尚,见他目光显得有些忧心,便问道:“先生可是担心我们离不开长安?”
高尚轻轻地摇了摇头,道:“大帅可曾想到,我们现在其实是在和两个人斗,一个是李隆基,他在明处,而另一个是李清,他却在暗处,李隆基我不担心,他毕竟是一国之君,有些事他想得到但未必敢做,而李清就不同,他刚刚卑恭地搀扶大帅出门,可转身便在李隆基面前告了状,这种人实在可怕,我强烈建议大帅杀了他,以除后患。”
刚刚被父亲斥责的安庆宗立刻邀功道:“此事便由我来做,就算那李清有三百铁骑护卫,我养的死士也照样能将其刺死于床上。”
高尚却微微一笑,向他摆了摆手道:“大公子先别急,我还有一连环计,既除掉了李清,还可谋一肉盾。”
说罢,他又回头对安禄山得意地笑道:“大帅忘记杨国忠那纸保证书了吗?用它去诱杨国忠与我们结盟对付李清,安帅不如索性就加入杨党,我想既然大家都穿了一条裤子,他以后能不替大帅多担待些吗?”
安禄山轻轻拍了拍脑门,忍不住笑道:“先生是说,用杨国忠来做我们的盾牌吗?”
“当然!造反要诛九族,杨国忠是他舅子,他总不能将自己也诛了吗?”
三人对望一眼,皆哈哈大笑起来。
.这两天,杨国忠心情便如这天气一般,晴朗中透着寒意,升了右相可谓风光无限,但宫中传出皇上与贵妃不和的消息又令他烦恼,杨贵妃可是他们杨家的柱台,得罪皇上被打入冷宫,他们杨家也完了,所以杨国忠一天数次去杨花花的府上求她出面排解杨贵妃的情绪。
当然,杨花花和他想的可不同,要她去调解夫妻矛盾可以,但先请付调解费,着实狠敲了杨国忠一笔,她出马了,哄完杨玉环再逼李隆基,夫妻之间吵架争的不过是一口气,李隆基道了歉,再保证不再拿剑乱砍东西,这气也就算赌完了,杨花花再从李隆基那里拿一笔感谢费,便喜滋滋回府了,这就叫‘吃完原告吃被告’,古今皆一样贵妃复得宠,杨国忠的心也算放了下来,这天晚上,他正在书房里琢磨明日的述职,明日是述职第一天,三位节度使将述职,陇右节度使哥舒翰是第一个;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安禄山是第二个;安西节度使李清是第三个;
节度使的述职以皇帝为主问,内阁各位大臣旁听,可提出异议让节度使解释,述职顺利,很快便可结束,若不顺利,用一天的时间也未必能过关,关键是看准备是否充分,这就颇有点象后世的论文答辩。
杨国忠关心的李清和安禄山这两个仇人,李清不用说,他早想好用葛罗禄人被屠一事发难,而安禄山却让他有些为难,有心给他穿小鞋,又害怕他将那张保证书抖出来,若放过他,心又不甘,儿子岂能被白打。
正想着,忽然门外有人禀报:‘安禄山来访!’
杨国忠一惊,难道是派去复查朔方军被他收编之事出漏子了吗?事实上,兵部早在去年十一月便应朔方节度使张齐丘之请派人去河东调查李献忠讨契丹失利一事,其中就包括数万朔方精锐的去向。杨国忠与安禄山达成妥协后,他火速派人去通知调查人,此事可不了了之,可他又担心派去的人晚了,安禄山的突然来访使他的担忧更加深了一层,杨国忠忧心忡忡地出门迎接去了。
“老夫消息迟钝,刚刚才听说杨相国高升,特来祝贺!”
安禄山满面春风,上前紧紧握拉着杨国忠的手不放,一般而言,唐朝的执手礼是长辈去拉晚辈的手,安禄山抢了先机,使杨国忠倒象个被轻薄的小媳妇,在对方温热的气息笼罩下,冷汗与热汗一齐流出,手上湿漉漉的,想抽却挣不脱,实在难受之极。
他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我也听说安帅今天也高升了,正在盘算着送什么贺礼好,没想到安帅却先来了,国忠惭愧!”
安禄山哈哈大笑,搂住他肩膀使劲拍了拍,“咱们兄弟可真是有福同享了!”
安禄山的福杨国忠没享到,倒是他松了自己手,使杨国忠仿佛在极闷热的封闭房间里忽然找到一扇窗似的,手上的数千个毛孔无一不酣畅淋漓。
“是!是!安帅里面请。”杨国忠心情愉快地将安禄山请进了自己的书房,就象女人之间给对方看自己衣橱是表示关系亲密一样,男人请对方到自己书房也同样表示达到了某种交情。
既然安禄山是满脸笑容而来,那就不可能是朔方军出了漏子,相反应是办妥了,杨国忠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希望来,既然如此,能不能让安禄山就此妥协,还回自己的保证书呢?
杨国忠一时心痒难耐,急将安禄山带到自己书房,他虽然是草包,但毕竟不是蠢人,这两天安禄山要造反的传闻他也有所耳闻,虽然只是流言,而且皇上还用加官进爵这种方式来平息这种谣言,但安禄山手握重军这是不争事实,他做兵部尚书几年,也知道朝廷根本就调动不了安禄山手中之兵。
不管安禄山是不是真想造反,但作为堂堂一介右相,还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上,这是何等荒唐,让他以后如何行权,杨国忠暗暗打定主意,今天无论如何要将那纸保证书要回来。
安禄山刚坐下,便微微向杨国忠欠身笑道:“我已接到消息,在河东调查李献忠之人已经返程,这多亏杨相国的鼎力相助,老夫这里谢了。”
“哪里!哪里!国忠如果能办得到,当然会尽力而为,可是如果办不到,就算安帅逼死我,我也无法。”说到这里,杨国忠取出那封李林甫写给李献忠的信,向安禄山的那边推去,“这封信国忠也没有用上,且还给安帅。”
“哎!不能替杨相国分忧,真是遗憾了。”安禄山随手收回了那封信,却端起茶品了一口,微微有些皱眉道:“这是绿茶吧!我不太习惯。”
他将茶杯放下,对杨国忠笑道:“老夫身子肥胖,一直便喝高丽参茶,委实不错,明天我叫人给杨相国送点来。”
杨国忠见他收了信却顾左右而言他,丝毫不提自己保证书之事,不禁有些着急道:“安帅,我那保证书可能还给我?”
“保证书?”安禄山捋着颌下短须,眯缝起三角眼仰望屋顶微微笑道:“当时杨相国可是答应了我两件事,可现在只办了一事,还有一事尚未办呢!要我如何还你?”
“可是、可是!”杨国忠一连说了两个可是,心中的火气也渐渐冲上来,“你不是不知道,安西陌刀军调到范阳,这必须要皇上批准才行,就算我把安西节度使换成自己的心腹,也一样要经皇上批准,这怎么可能办得到!”
安禄山脸一沉,目光凌厉地刺着杨国忠道:“办不办得成,那是你的事,但你答应了我就得办到,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找皇上要兵去,这可是我大唐右相、中书令亲口答应之事。”
杨国忠只觉一股寒气直冲他的脊梁骨,他怒极,忽然绷直了腰狠狠一拍桌子吼道:“安禄山,你想威胁本相不成?”
安禄山阴阴一笑,盯着杨国忠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我威胁你,又怎样?”
“你!”杨国忠手指着安禄山,气得浑身发抖,却只见安禄山端起茶碗,连水带茶叶一口吞下,杨国忠忽然觉得浑身无力,他颓然地跌坐在椅子上,半天才嘶哑着嗓子道:“那你要什么条件才能还回我的保证书,要粮我给你,要钱我也可以给你,你说吧!你要什么?”
安禄山轻轻地笑了起来,这一瞬间,他忽然改变了主意,不要他杀李清了,找一点简单的事情给他做,再一步步将他掌控在自己手中“我不要粮,也不要钱,这份保证书我也可以还给你,不过我要兵部下令调换几名不服我管的河东刺头将。”
“好吧!你给我份名单。”杨国忠虚弱到了极点,这个他可以办得到,作为正常调动便可。
安禄山的笑容愈加亲切,他忽然发现这份保证书竟比那一万陌刀军倒有用得多,它就是那穿着牛鼻子的绳,而杨国忠就是那头牛,如此,他还怎么可能把它还给杨国忠呢?
安禄山再一次拍了拍他的肩膀,无比温和地对他笑道:“你放心,只要你办妥此事,我一定将保证书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