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九上午,石敢当下水塘,摸了一条草鱼烤了给石介山吃。石介山勉强地吃了几口,夸赞石敢当烤得鱼好吃。晌午时分,石介山迷迷糊糊睡着了,黑白无常倏然现身,立在床前。白无常道:“石介山,阎罗王有令,你的阳寿已到,速随我来!”石介山乞求道:“我舍不得我的孙子,再宽限小人几天,行吗?”
黑无常面露凶相,哗啦啦挥动铁链,吼道:“你不识好歹,想让我锁你走吗?”白无常道:“就容他与石敢当道个别吧。”黑无常道:“也好,再给你一刻钟,不得延误!”
石介山醒来,出了一身冷汗,心道:“这两位衙役肯定是黑白无常了。”黑白无常的模样与传说的相差无几:黑无常身着黑袍,头戴高高的黑帽,帽子上写有“我来捉你!”四个字,左手摇一柄方形黑扇,右手拎着长长的铁链;白无常身着白袍,面带微笑,头戴高高的白帽,帽子子上写有“你跟我来!”四个字,左手抓一把伞搁于肩上,右手摇一柄圆形白扇。
石介山顿觉大限已至,一刻钟,眨眼之间的事,忙让石敢当给他洗了脸,洗了脚,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寿衣穿好。石介山双手抓紧石敢当的两只小手,侧卧着身子,盯着石敢当,泪如雨下……
石敢当正不知所措之际,石介山大叫了一声我的好孙子,气绝身亡。
石振东、石敢当父子披麻戴孝,在石世宇以及数十位乡亲、香客的陪同下,出了桥沟村奔泰安城而去。一个时辰后,来到蒿里山神祠。
蒿里山神祠坐落于蒿里山与社首山之间,石制山门肃然而立,坊额镌有“蒿里山神祠”五个黑漆大字。山门左侧石雕的狴犴怀抱宝剑正气凛然;山门右侧石雕的睚眦手执画戟怒目而视。
石振东、石敢当父子进了山门,有两位青年道士前来殷勤迎迓,接引着进了森罗殿。阎罗王端坐在红色神龛中,相貌魁伟威严,面部及双手均覆以金箔,手执绘有三角形星座的绿圭。
一中年道士指引着石振东、石敢当向阎罗王行过叩拜大礼后,了凡道长手擎玉瓶,从大殿的左侧庄严地走到石振东父子面前,朗声道:“做好人心正身安魂梦稳,行善事天知地鉴鬼神钦;金桥银桥奈何桥,天堂人间黑地狱。”而后,了凡道长将玉瓶轻摇了几下,冲石振东起手道:“石施主,玉瓶掣签,请!”
石振东盯着玉瓶里还在微微颤动的竹签看一会,手颤抖着伸向靠在玉瓶边缘的一枝竹签,手指即将触到之际,却又陡然缩了回来。石振东抬头看了阎罗王一眼,自思道:“想我爹,虽不敢说是顶天立地的英雄豪杰,但也能称得上是个堂堂正正、光明磊落之人,我又何必畏首畏尾?好像我们石家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石振东遂坦然地伸手将玉瓶竹签中间的一枝拈出来,一看,只见竹签上书有三个黑漆漆的正楷小字:“奈何桥”。石振东立时瘫倒在大殿上,眼泪夺眶而出,大叫道:“爹……儿不孝啊……”众乡亲、香客尽皆愕然。
石敢当大吃一惊,从父亲的手里拿过竹签,他不认字,但能断定问题就出在“奈何桥”这三个字上。石敢当昂首怒视着了凡道长,了凡道长顿觉心里一阵慌乱,在石敢当的逼视下,竟然手足无措起来。
了凡道长向石世宇投去求助的目光。石世宇来到石敢当面前,从石敢当手中抽出竹签,看也不看,递给了凡道长。了凡道长鼓起精神,朗声道:“奈何桥!奈何桥,朽木架,血汹涌,蛇潜伏!奈何?奈何?”石振东听了这话,犹如万箭穿心,悲痛欲绝,不禁放声痛哭。
石敢当眼里噙着泪,攥紧拳头,咬着牙,昂首怒视着神龛中的阎罗王。了凡道长故作镇定,满脸哀矜地注视着石振东、石敢当父子。
石世宇此时心中对石敢当亦有所畏惧,生怕再惹出什么乱子来,免得节外生枝。当机立断,石世宇急忙把石敢当抱在怀里,冲了凡道长道:“道长,可有化解之法?望道长一定出手相助!”
了凡道长道:“既然县丞大人发了话,贫道一定勉力而为。那就做个度桥仪吧,祈求阎罗王高抬贵手,让石老爷子得到阎罗王的宽宥,免遭地狱之苦,度金桥飞升天界,保佑石家后世子孙康乐永安!”石世宇喜形于色,放下石敢当,躬身施礼,朗声道:“一切有劳道长。我大爷明天出殡,请即刻起程。”了凡道长面有难色,道:“好……不过……做一场度桥仪……至少需要礼银二百银……看在县丞大人的面子上,贫道只收一百两吧。”
石振东听闻此言,不啻五雷轰顶,别说一百两银子,就是十两银子也拿不出来。石世宇看了瘫在地上的石振东一眼,装出一副痛苦为难的样子,遂拉着了凡道长躲到大殿一侧僻静处,满脸焦灼地向了凡道长说着什么,了凡道长频频恭谨地点着头。
石介山死后,众乡亲及香客因感念他的恩德,便提议到蒿里山神祠玉瓶掣签。石振东面露为难之色,玉瓶掣签至少要花十两礼金,石家全部积蓄不到二十两银子,还要用来操办父亲的丧事。石振东这个石头脑袋难得聪明了一次,支吾道:“各位叔叔大爷,俺爹一生正直磊落,大家伙都是见证人,俺琢磨着他老人家……过金桥咱不敢拍胸脯保证,过个银玉桥还是蛮有把握的……”
一位长辈严肃地说道:“振东啊,大家伙都认为应该为介山到蒿里山求个‘金桥’签,这是咱石家的荣耀啊!寻常百姓家去求‘金桥’签,是要被乡亲们笑话的……”这时,一个中年香客大声叫道:“石老香头生前待俺们不薄,礼银十两,由我们香客出。”众香客异口同声道:“我们出!我们出!”旋即纷纷解囊,凑齐了十两银子。
石振东跪下,给众位邻里、乡亲,香客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道:“谢谢各位叔伯兄弟,俺爹泉下有知,定会感激不尽!银子,请各位收回,这份孝心,俺还拿得出来。”
……
泰山周围方圆百里,人死后,富贵人家大都要到蒿里山神祠施舍礼金,玉瓶掣签,以祈求地狱阎罗王度死者亡魂过金桥,早登极乐世界。玉瓶内所置竹签分别写有金桥、银玉桥、木板桥、奈何桥,即金桥签、银玉桥签、木板桥签、奈何桥签。“金桥”字为金黄色;“银玉桥”字为银色;“木板桥”字为灰色,“奈何桥”字为黑漆色。掣签者抽到那种签,亡者就过那种桥。
“金桥”由黄金修成,具有完善人格的贤人,生前修善,便可过此桥往生天道;“银玉桥”由白银、玉石筑就,乐善好施、居家孝悌,处世忠信之人,过此桥往生聪慧灵秀之家,来世必得好报;“木板桥”由普通木板制成,芸芸众生过此桥投生普通人家,前世因缘,后世果报,不是不报,时辰不到,过了此桥,一切明了。
玉瓶掣签者大都如愿以偿抽得“金桥”签。抽得“银玉桥”签者少之又少,对于死者族人来说,是很悲伤的一件事情,没面子,不啻死者无良,人言籍籍,再好的人,也没奈何。从来没听说过有抽到“木板桥”的,何况是“奈何桥”呢?
石振东抽到“奈何桥”签,石介山便过奈何桥。奈何桥,朽木架,血汹涌,蛇潜伏!这句话,家喻户晓。过奈何桥者,何许人也?罪孽深重之人!石振东此时满脑子里都是“奈何桥”三个字,既心疼父亲,又无颜面对乡亲,真恨不得一头撞死在阎罗王面前。
“石家纵有天大的冤屈,只要石敢当长大成人,一定能讨回公道来!”父亲的话言犹在耳。石振东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眼前的石敢当,努力驱赶着心头轻生的念头。
了凡道长快步来到石振东近前,把石振东扶将起来,恭恭敬敬地说道:“听说石老爷子生前为人正义耿直,声望颇隆,你们家还有一个神奇小子石敢当。好!看在这一老一少的份上,贫道就免费为石老爷子做了这场度桥仪。”石振东听了这话扑通跪下,给了凡道长磕起响头来,石世宇也跪下给了凡道长磕起头来,石敢当也学着石振东的样子磕起头来。了凡道长慌忙跪下,连声道:“折杀贫道!折杀贫道啊!”
石家宅院内外,挤满了前来吊问的亲朋故旧,乡亲、邻舍,香客。泰安县丞石世宇一家人俱带孝巾守灵,因两家已在五服之外,加之蒿里山神祠玉瓶掣签一事,故桥沟人人都夸石世宇有情有义
石家灵堂置于堂屋,简朴肃穆。石介山的牌位安置于灵台之上,上书:“徂徕山香会香头石公神主”。灵台前三张矮方桌两上一下叠高放置,最上方桌之上摆有一座木制法桥,一条一丈长,一尺宽的白布穿过法桥垂到桌前。
灵堂外,蒿里山神祠二十四名乐工分列两旁坐定,手持笙、管、铛、镲、箫、云锣、磬、大鼓、二胡、笛、小吊钟、木鱼、铃等。
了凡道长头戴五老冠,身着紫色天仙洞衣,脚穿道靴,庄重地站立在灵堂前。了凡道长的身后依次站立着四位法师,神情皆肃穆。
了凡道长朗声道:“起乐!”道乐响起,屡屡悲伤弥漫开来,飘荡在石家宅院。在低沉哀恻的乐声中,了凡道长率领四名法师步入灵堂。
石振东、王翠琳、石敢当在司仪指令下三叩首跪迎法师。了凡道长居中,五位法师并排伫立在灵台前。
道乐停止后,司仪道:“请灵!”了凡道长高喊“华幡接引天尊”的名号后,将石介山的亡灵牌位从灵台上请下来。司仪道:“沐浴!”了凡道长吟唱“黄华荡秽天尊”,请出保护沐浴神。另四位法师一起念诵《太上沐浴度魂真符》,请符吏代行神法,保护亡灵沐浴安全。
两刻钟后,司仪道:“沐浴结束!”
了凡道长将亡灵牌位安放在法桥左端,而后领着四位法师伫立在法桥左侧。司仪令石振东跪在法桥前,王翠琳和石敢当跪在法桥右侧。
了凡道长开诵通阳眷,诵毕,司仪高声喊道:“度桥!”
灵堂外道乐响起,四位法师齐唱《过桥偈》。
石振东在司仪的指令下,缓缓地向自己的怀中扯着白布;王翠琳头触地,呜咽不止;石敢当头触地,声声呼喊着爷爷……
《过桥偈》第三遍快要结束之际,了凡道长将石介山的亡灵牌位从法桥的左端掬起,越过法桥,在法桥的右端一搁,随即安放回灵台。
此时,石振东恰好将白布全部抱在怀中。
了凡道长率领四位法师齐诵《安位偈》,诵毕,度桥仪结束。
石振东将父亲与母亲合葬于祖坟。
石介山百日那天,石振东在父母的坟前立了一块碑,立碑人一栏多了一个名字:石敢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