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通明的锦白帷帐,离血腥很近可似乎又很远,仅剩的三十骑严阵以待,看着无情的杀戮,兵甲连眼睛都没眨一眨。
覆甲校尉周冲很想杀人,因为被派出去的两个兄弟没回来,看样子已经回不来了,都是手底下经过历练的兄弟,他有些心疼,却也没有出去报仇,只是看着那血流的大地眼神冷冽。
长枪在手,战马在侧,自从死了十几个兄弟之后就再没离开过,他们是马背上的战士,有了战马能发挥出极致的战斗力。
帷帐烛影摇曳中坐着两个人,一人自然是那佳公子,而另一人却是那米大夫,近处一看,才发现是在下棋。
中间摆着一张紫檀四阵子棋盘,闪着淡淡釉光的棋盒中静静的躺着或黑或白的天云子,在大夏,棋道在平民百姓中还是较为少见的,可是相对于一些才子佳人,高官达贵,需要这种东西来点缀自己的底蕴,若是不懂会被人瞧不起的。
自然了,这天下还是有那大棋手,就比如被称为诡佛的李鹿山就是大国手,下棋从来不用棋盘,那棋子自然也就不是真的棋子,却能下得酣畅淋漓。
每每都会死好大一片棋子,然后以出其不意之法屠了对手大龙,诡佛,二字名副其实,却不是慈悲,那传说中的八部天龙也是佛,可不照样杀人。
这下棋的两位自然不可能像是野巷中抱着棋墩棋盒的野棋士一般,怎么痛快怎么来,甭管是野路子,小窍门,还是阴诡流,只要能赢,那便是开心三天,这样的博弈难登大雅之堂,自然难入棋坛大家的法眼,虽说市井多出屠狗辈,可终究比之少了几分磅礴大气。
棋不是下得如今最时兴的纵横十九道,而是十七道棋局,佳公子不是大高手,但总归耳濡目染,棋路上到是颇为大气。
先手下得中规中矩挑不出什么毛病,落星,吃子,诱龙,似乎在布下一副大局,米大夫自然也不是什么大高手,但下得也颇为中肯,见招拆招,似乎有些泾渭分明,但暗处却都在强占天元之地,棋局中盘,便已经为了收官而留后手。
佳公子气势咄咄,举手投足只见皆透出一股真正家世有底蕴的儒雅气运,而米大夫行动迟缓,脸上看不出表情,就像一块被水泡了几年的枯木,没有一丝的生机。
两只浑浊的眼睛看着棋盘,一只枯手在落子的时候都似乎在颤抖,棋已经进入中盘,佳公子忽然在天元旁边一招羚羊挂角,黑棋起手五五,打劫开始先行。
米大夫一招小尖紧随其后,白棋后手紧贴五五一侧,丝毫不让,接下来两方黑白子落式没能逃脱普通路数,局势却格外的激烈,终于开始了厮杀。
佳公子出身自然是名家,这般浑厚的落子最然只是有其形无其神,但姿态十足,而米大夫活了一把年纪,早已将平生融入这棋中,看了颇多意味令人深思。
一刺,一挡,佳公子一路冲刺,而米大夫却沉着应对,这看似平常的棋局竟也蕴含了这般激烈交锋,这时,米大夫反手一断终于是让棋局生了变化。
佳公子忍不住脸色一变,急忙十五飞冲,米大夫终于不再隐藏,终于在白三处一招大飞抢下了一片疆域。
佳公子不甘示弱,看自己小角已然无力回天,一招接天将战局放在了对面,棋局上刹那杀机四伏,佳公子白三飞冲,白九飞挂,微微扳回了些许弱势。
米大夫不愧是老姜,没有被佳公子所引诱,哪怕在他风雨侵袭中也稳坐泰山,米大夫一招小角之后,佳公子终于笑了笑,手上的白棋啪的一声落在棋盘上,淡淡道:“输了!”
米大夫微微躬身,恭敬道:“承让了。”
佳公子虽然输了但是面上却没有丝毫的不愉之色,没有再去看棋面,拍了拍手说道:“本公子虽说跟着棋圣赵子游学了几天棋,却也只是打了几天的谱,本公子也没那般毅力,赵子游可是打谱打了整整十五年,这才一举屠了上官千隆的大龙成为新棋圣,这般时候还让老供奉来配本公子下棋,叨扰了。”
米大夫嘶哑的笑笑,说道:“公子妄自菲薄了,公子自幼便是聪慧之人,老夫也是凭着活的时候久了,见得事情多了才侥幸赢了一目半,那里比得公子,公子过谦了,过谦了,却不知公子还有何事,老夫自当应了!”
佳公子微微一笑,说道:“本公子明日就将返回帝都,只是担心这一路身体有所欠乏,还想请老供奉一路相随,倒不是本公子怕死,只是怕再见不到娘亲她会伤心,而老供奉已经离开帝都有七年之久了,也该回去颐养天年了,毕竟这等薄凉之地终究还是比不过帝都的繁华。”
米大夫微微沉默了片刻,随即说道:“既然公子承情,那老夫自然不做女儿态,便随公子入京便是,多年未见朱雀门,却也不知那棵盘龙树长到了几丈高了,小临巷的深井泉水可还是那般的甘冽,竺湖祁家娘子的莲油酥的味道都快记不得了,也该回去了。”
佳公子不做声,淡淡道:“老供奉去了便知道了,这些年可是起了不少的变化呢!”
“公子,夜深了,公子病情初愈,还是调养身子为好,至于这外界的腌臜之时便不要去计较了,这时可莫要沾染了血气,对公子病情不利,老夫年纪大了,身子有些乏了,这就告退,待明日再与公子一同进京,可好!”米大夫垂了垂眼皮,似乎真的有些累了。
“自然,老供奉请!”佳公子率先起身拱手送米大夫,米大夫连忙说了句公子留步,便迈着步子走出了帷帐。
佳公子瞅着他苍老的背影,手中拿着一颗圆润的棋子,坐在软榻上瞅着那看上去颇为好看的棋局,淡淡说了一句:“老狐狸!”
随即他便不再关注这棋局,这东西在他眼里不过是小道尔,若不然当初便是有机会能够拜在大夏第一棋手赵子游门下的,可终究没有那份子耐性。
要不然赵子游说他是‘漫不经心成底事,专心致志锻吴钩’呢,这番评定自然不低,然而不知为何,他便没心思下棋,反倒流连于烟花红粉之地,赵子游听闻此事之后摇了三次头,失望而归。
佳公子在帷帐中走了几步,不知为何,心中难以安生,都这般时间了,离同也该回来了,却为何迟迟没有回来呢。
黝黑而寂静的天坑中,似乎所有人都在关注着坑顶,而忽略了这天坑,整片天坑中的人已然人去楼空,所有人几乎都冲了出去,然后死去,至少明面上是这般,至于隐藏在暗处的人们,他们没出来,自然不知躲藏在哪里,这里很静,很黑,或许这里本该就是这样。
宁羽的石洞,洞中自然一片静谧,忽然,石洞中响起一声轻微的响动,石床头顶上的石壁上一条裂缝慢慢扩大,露出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外面略微带着些光亮的洞口眼睛一眨不眨,确定了没什么危险之后,宁羽从石壁中窜了出来。
他的身上已然换上了一身黑色的衣襟,头上包裹的方巾自然也是黑色的,这是黑夜里最好的伪装,只有伪装的好才能捕到猎物,最好的猎手都懂得这个道理,很简单,却实用。
黑暗中看不清宁羽脸上的表情,他裹了裹身上的黑衣,从石壁中脱出一个青藤背篓,啪的一声落在地上似乎颇为沉重,宁羽默默把青藤背篓背在身上,喝了口水润了润干裂的嘴唇,藏在石壁之内气息有些不通,所以,宁羽的呼吸有些不顺,没有停留,背着藤篓便出了洞口。
漆黑的衣襟,仅露着一双眼睛,在洞口小心翼翼的来回观望了一会儿,趁着夜色走了出来,所行的方向却不是往上,而是向下,向着坑底走去。
坑底早已无人了,越往下气氛越是凝重,而且这会儿不断有响声从黑暗中传来,不是活人,而是从上面掉下的残尸掉落在坑底发出的响声,有的还落入了坑洞中,跌跌荡荡的响声连着串儿传出,十分的阴森渗人。
宁羽只是回头看了一眼从坑外传来的微光便没了兴致,周瑛不是傻子,自然派出去的都是送死的人,而真正算得上青壮的人肯定这会儿还未出坑,不知躲在哪里等待着杀个出其不意,当然,他们不可能躲在这下三层,不然,他们自己怎么死都嫌慢。
胖如肥猪的薛胖子更不是白痴,相反的手段还颇为了得,这偌大的天坑自然不可能只有寥寥一千血卒,哼哼,说好听点血卒是守卫,但跟那些牢狱中的守卫却是有着天壤之别,只是穿了人皮的奴隶而已。
真正的精兵一定严阵以待,两边都挺精明,那就有得看了,打吧,打吧,都拼光了才好,花旦名角粉墨登场,鸣蝉螳螂黄雀弹弓,这不是老虎棒子鸡都有克星,谁能做得了弹弓谁就是最大的赢家。
宁羽笑了笑,这场戏越来越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