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说话,那是因为他们说不出,一些道理很简单,世人皆懂,可有些道理也很简单,他们却不懂。
这是为什么,因为人会在潜意识里抛弃不偏向自己的道理,这是个很奇怪的问题,没有谁生下来就该死,这就是个简单的道理,可从来没有人认真思考过这个道理,他们认为说出来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们不说。
宁羽看着对面的两个人,脸上没有笑,他继续说道:“我说这些只是讲一个道理,你们听不听与我无关,但请你们以后不要试图用你那种白痴想法企图让别人顺从你们的意愿,因为那样真的很白痴。
现在我报不了仇,可不代表以后报不了,时间这种东西很奇怪,哪怕你有天大的力量,也不能试图改变它,就像十年前,你一定不知道你现在会变得这么白痴!”
佳公子盯着他的脸,似乎要在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忽然大笑一声,像个高高在上俯视天下的巨人,对宁羽说道:“你说的有道理,但还有一些别的道理,如果你没有强大的力量的话,你就连讲道理的机会都没有,你只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已,卑微的人企图用这些道理掩藏自己的卑微,装潢自己的尊严,这样的尊严有时候是会没命的!”
宁羽抬抬头,微笑着问佳公子道:“公子,你可是在威胁我?”
佳公子畅快一笑,答道:“自然就是威胁,本公子时间金贵的很,你认为本公子有闲工夫跟你扯皮,棋差一招,满盘皆输的道理你或许不懂,本公子就教教你。
你本该一走了之,多好,可偏偏天国有路你不走,地府无门你走进来,你当真以为本公子拿你没办法,只是陪你演出戏,你这只毛皮猴子演得很精彩,不过是时候该落幕了。”
话音刚落,本该指向孙道儒的长槍漠然一转,却是兵锋冷冷的对着宁羽,那硕大槍头上的一抹寒芒撩过一抹森然,周瑛侧着脸看不清这时他脸上的表情,宁羽猜一定很精彩。
“啪啪啪……”声音响亮。
宁羽表现得很平淡,转过头看着佳公子,然后问道:“我很佩服你,为了捕住我这只漏网之鱼,你这个渔夫竟然也脱了衣服下了水,这本钱下得有些大,公子,你也不是个真正的赌徒!”
佳公子难得畅快的大笑,他很喜欢这种将敌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快然,脸上带着一抹兴奋,像个胜利这宣布自己的胜利宣言,对着宁羽说道:“本公子说过了,有些道理你没法讲,需要强大的力量,似乎这种力量很好用。
小奴儿,你很聪明,本公子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你也很有能耐,为了将你抓住,本公子可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不过,这没什么,本公子最讨厌的就是让人惦记,这种感觉很不好,所以,将你扼杀是最好的选择,你可有什么遗言!”
宁羽微微一笑,说道:“似乎你还没有捉住我,这话没有道理。”
“你手段诡谲,可总得有得施展才行,你大可一试,只要你动一下,你旁边的长槍就会在你身上填一个窟窿,本公子很欣赏你,可对于冥顽不灵的人却不怎么喜欢,所以,你去死是最好的选择!”
宁羽没理会他的废话,反而转过头,对周瑛说道:“大当家,我跟你说过没有,不喜欢跟我做朋友,那也别站在我的对面,哦,或许我忘记说了,那我就跟你说一遍。
不喜欢跟我做朋友,千万不要站在我的对面,这样很危险。”
宁羽再次转过头,看着佳公子说道:“你这手见缝插针用的极为熟稔,怕在帝都没少用,我还好奇为何石楼上的十架弩车突然就没了声响,现在大抵明白了,这手渔翁得利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公子好计谋,敢问,我的耳朵告诉我,至少有三千骑围在我的四周,对吧?”
佳公子面色一惊,看了他一眼,缓缓点头,宁羽没有奇怪,只是看着佳公子沉默了许久。
“你是白痴吗?”宁羽忽然说道。
佳公子似乎没听清楚,宁羽于是又说道:“你是白痴吗?”
佳公子很生气,他自然不是白痴,白痴会在这里听他讲道理?这个奴隶已经一次次挑战他的尊严了,所以他决定给他教训,似乎死是最好的教训,在这个死人坑已经待了许久,他已经受够了这股腐朽的气息。
佳公子再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的说道:“小奴儿,你的时辰到了。”
宁羽眯了眯眼睛,嘴角闪过一丝嘲讽,看着佳公子道:“或许你要遗憾了,你今天可能杀不了我了。”
众人一惊,却是没听明白他的话,宁羽不在乎,顿了顿,抬头说道:“你的耳朵似乎没有毛病,可为何听不懂人话,我说我是来等人告别的,顺便跟你们讲个道理,现在道理讲完了,该是告别的时候了,你听……”
宁羽话音刚落,忽然传出一道极为沉闷的声响,就像是沉木敲打古钟的声响,不知从何处飘荡而来一股股烟尘,似乎是从天坑中传出。
“咔咔……”地面忽然离开了一道裂缝,远处传来了一声惨叫,似乎被裂缝吞噬了,又是一道沉闷的声音撞击心口,地面似乎斜了。
“地龙翻身,快逃……”黑暗中,不知是谁吼了一句,于是,天地乱了。
天坑之下,黑石洞中,无风亦无雨。
昏暗的石洞,灯盏却是无风有些摇曳,潮湿的洞顶凝结了一滴水珠,饱满像颗珍珠,却是悬而未落,石洞中没有了那般脏乱,地上的石碗被叠放在了一旁,那散乱的东西也都被整整齐齐的摆好,虽然不多,可石洞却是干净了不少。
醉汉端坐在石床上,后背挺直,双腿盘坐,身上的长衣是宁羽留下的锦衣,穿在他身上极为贴合,头发被他打理的极为整齐,脸上杂乱的胡须全然消失,他就像讲书的先生,很儒雅,很淡泊,已然在石洞活了七年的叫花这一刻就真的是秀才了。
他右手抓了抓,什么都没有,他自嘲一声,身边早已没了笔,却总忘了,左手边放着一个黄心葫芦,他看了几眼拿过打开葫芦嘴,一股清香缠绕在鼻尖,不知为何,眼神有些幽远,从那清冽的酒中似乎看到了什么,微微抬手,酒葫芦到了嘴边,醉汉忽然一停。
“你再喝酒,我就不理你了哦,这次我说到做到,不骗你哦!”耳边悦耳的声音犹在,醉汉放下酒葫芦,脸上难得显出一分温柔,讪讪笑了笑,缩缩手,呢喃道:“不喝了,不喝了……”
醉汉眼睛有些朦胧,似乎看到了一座山,山上有座土地庙,庙前的那株杏子树边,那个穿着鹅黄衣裳的女子,俏皮的朝着他招手,鹅黄衣裳配黄杏,娇颜少女脸上分外明媚,还有一株泛了一抹粉红的桃树。
年轻时下山行走江湖,去得地方多了,却独独在那座小山上停下了脚步,曾在庙前埋下一株桃花,因为那个女子说,杏树太孤单,有个伴总是好的,没有细心打料,却长得郁郁。
当初以为,不闯出名头便配不上这般女子,以为不出多久便能天下无敌,这般名头便可与你相配,便定下了一年之约,你说男子汉就该如此,于是,过离宗,折了五君的气魄,闯文宗,斗七秀,鸾凤台上折过桂,大朝堂的斗过法,可惜,自以为是的以为,早就该明白,你这般奇女子,怎能是平常人。
龙象宫初见你,我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说这怎么行,我喜欢看你为我而潇洒,我只是个小女子,怎么不希望我中意的男儿有这般风姿,我说我娶你可好,你说好。
可是有些人不让,我说不让就打到让为止,记得你笑得真好看,我说我身上的长衣是不是有些寒酸,你当即就扯去了外面的凤衣,里面着了鹅黄色的衣裳,原来你早就准备好了,那个时候你笑得真好看。
你真傻,舍弃了当皇后的机会,却傻乎乎的跟我隐没于田间,你还说我们以后会有两个孩儿,女孩呢叫笑笑,男孩叫扶摇,我问为何不一样,你说男儿就该像你,扶摇直上九万里,女孩就该平平淡淡,一生开心,我说好啊,我怎么就没想到……
你还是那么傻,不就是来了两个惊神境的老不死吗,那又有何惧,你怎么就傻乎乎的跟他们走了,你把自己都交给我了,我为何不能为了你做点什么,我冲进天象宫,见到了你,你瘦了好多,我说跟我走,这次你却摇头,你说走不了了,我问为什么,你只是笑着不说话,我说我陪你,你说我还有别的事情做,我问什么,你始终不说话。
为什么我抱住你的时候,你浑身是血,你笑着说我笑得真难看,不过,我还是喜欢看你为我打架,这样才能像寻常家女孩子那般,而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天命女,你说再为我打一架好吗,我便说好。
那阵势真大,大夏十大王将来了七个,五宗,各大门派,嘿嘿,原来我已经入魔了,什么是魔,总是从他们嘴里说出来的,我从来不怕打架的,你明明知道,可你为何要用你的命换我的命,他们放我走了,可是他们不让我带你走,我恨自己为什么答应你不能自绝,这样就能死在一块了。
画地为牢,证道得长生,没了你,这世上还有什么不可舍弃,独活,可笑,可有什么比做神仙更无趣的事情,你说你最喜欢看我打架,于是我就从山中走了出来,打架,那就打吧,你没看到那些人脸上的样子,好多人都是手下败将,你一定会笑的,可惜,没打过,还断了一条腿,还进了这死人呆的地方,多可怜。
不可怜,我可没有自绝,这便能见到你了,那个可恶的臭小子,居然将我这个废人给救活了,一个小乞丐,还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嘿嘿,这小子的性子像你,说我是狗屁秀才,这小子鬼主意多得很,你一定会喜欢,对了,我给他起了个名字,叫扶摇。
玉门关长大了,你交给我的时候只有巴掌大,现在都这般大了,可惜苦了它,它很想你,我便自私的带它去见你,你不会怪我吧,一定不会的,你从来都没怪过我。
常羡人间琢玉郎,天应乞与点酥娘。自作清歌传皓齿,风起,雪飞炎海变清凉。
万里归来年愈少,微笑,笑时犹带岭梅香。试问此地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那盏枯灯泛着昏暗的黄晕,烛心弱了几分,石洞中颜色渐暗,醉汉视线模糊,如垂暮之人昏昏然,打起了瞌睡,怀中的灰毛猴子蜷缩在他的怀里,一双眼睛中泛着泪水,抓着醉汉的衣襟摇了摇,有些吃力的睁开眼睛,摸了摸玉门关的脑袋,望见了一袭鹅黄色的衣裳,一株杏子黄,一抹桃花红。
他轻声道:“黄儿,你来接我了……”
书生已是将死之人,合十双眼,仍是颤抖着手向前伸着……
一拢鹅黄从油灯中伸展,握住了书生抬起的手,一道清脆的声音淡淡响起,“笑然……”
人生难得十不全,此生已是足矣……
“啪……”书生抬起的手臂重重落下,嘴角犹带笑意然……
“吱吱……”玉门关似乎有些冷了,紧紧抱着书生的衣襟又蜷缩了几分,缓缓合上了眼睛。
洞顶那滴饱满的水珠的张力终于拉不住水珠离去的态度,轻轻的滴落,水滴轻轻本就没有多大的声响,所以悄无声息,却恰巧不巧的打在那盏油灯的角沿上,昏暗的油灯啪嚓落在地面,摔得粉碎,人死灯灭,何其悲,何其幸……
那灯火如银瓶乍破水浆迸,几粒俏皮的火星蹦跶了两下落到了一个墙上的小洞中,忽然泛起一丝烟火,真好看,猛然间如吐息的火龙,滚滚灼世,悄然在黑暗中蔓延……
宁羽站在不断翻腾的地上笑着,笑的很开心,可为何眼中却啜着泪,不是因为他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只因为这片土地有他爱的人,所以他笑,他是在道别,作别那些逝去的人,所以他哭,没人能懂他,他便不要人懂,他只是一个少年,也只是一个少年。
宁羽没走,可不代表其他人没走,在喊出地龙翻身的一瞬间,孙道儒便抓住佳公子的衣裳向天空掠去,没去管身处这鬼地方的宁羽,事分缓急轻重,这时候自然逃命要紧,那可是地龙翻身,一个不小心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那个模样身段上佳的花魁哭喊着拉着佳公子的衣袖,大抵是想随着一同出去,佳公子薄凉的嘴唇微微一笑,送出去的却是一只脚掌,于是,像是朵花的花魁被地龙吞了,没人去可惜。
佳公子离开时看向宁羽的眼神很凶厉,似乎是想吃了他,还有心疼的意思,也对,大夏从来战马就少,这一次一次坑死了三千战骑,搁谁心窝里都会心疼,宁羽自然无视,这叫不作不会死,况且眼神又杀不了人。
周瑛也走了,带着他的伤病败将逃走了,走的时候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惊惧,那是在怕自己吗,堂堂一个通玄境的大修行者竟然会怕自己这个普通人,真可笑,逃起来真难看,像只老鼠,宁羽很鄙视。
这两人自然能凭着高深的修为冲出这等绝地,可那作为佳公子后手的三千骑甲士就没有这般幸运了,地龙翻身,人仰马翻,几乎就在一瞬间便被幽深的地缝所吞噬。
天崩地裂
刹那间,地崩山摧,一道道噬人的火蛇从裂缝中喷涌而出,吞噬着所有的生灵,那边这边的石楼如豆腐般纷纷倒塌,同时,无数道疯狂的滚石火龙,向四面八方冲射而出。
整个广袤无垠的大地,无数的山川荒壁,仿佛都在那么一刻,听到了那一声疯狂的咆哮耸立了千万年的深沉低吼,大地仿佛也在颤抖,无数的猛兽飞禽惊惶失措,那围绕三面的山峰,在巨响轰鸣声中,在遮天蔽日的黑尘里,轰然倒塌。
恍若灭世。
宁羽在这般景象中闲庭信步,似乎像个调皮的孩子在自己家中俏皮的踩着地上不断被风刮起的秋叶,春雷阵阵,似乎在敲打着大地,宁羽抬头看了一眼那里,那里有自己的亲人,那里有自己的挚友,那里,有自己的一切一切,现在都没有了,所以他该离去了。
宁羽不耐烦的挥了挥耳边挥之不去的声音,耳边声音犹在:“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春草明年绿,公子归不归?”
宁羽停了停,眼中啜着泪,看着朦胧的黑夜,看到了那株白果树,看到了那张摇椅,还有树下的人,挥手哽咽呢喃:“归了,归了!”
“轰隆……”这一片大地轰然湮灭,烟尘直冲天际。
便在这时,烟火中忽然传出一声淡淡的啼鸣,一道青色的影子猛地穿出,冲向天际,像一只出水的鲲,化而为鹏,扶摇直上九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