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城日头虚晃,青墙绿柳之间已有几分初夏暑气,走夫贩卒行色匆匆,生怕耽误了好时日,守城戍兵闲来无事,也纷纷解下官帽,坐在茶亭闲侃着琐事。
只听得一阵铜铃脆响,官道之上,身着白衣的清秀公子牵着一个青衣小童缓缓走近,公子面如暖玉,眉眼含笑,背负经箧,经箧之中空无一物,只插着一截桃心木。
青衣小童手持拨浪鼓,鼓上一面纹菩萨,低眉慈悲;一面纹金刚,怒目诛邪;鼓槌是系在绳索上的两个釉粉小铜铃,殷红如桃花,一动一响一花颤。
踏入城中,似是觉着新奇,青衣小童伸着脖子东张西望,虎头虎脑的样子惹得不少行路人出言逗笑,只是他却置若罔闻,嘟着嘴自顾自地玩着拨浪鼓。
走了半柱香左右,兴许是新意渐渐消却,青衣小童脸上有了些不满,仰头望着白衣公子问道:
“七师兄,大师兄不是说道吾山有妖气升腾欲出么?咱们为什么来这儿啊?”
白衣公子笑了笑,惹得过路的女眷一阵娇呼,连忙快步走过,只是仍不忘回头再看一眼公子背影,待得公子走远,方娇笑着窃窃私语,满眼含春。
“此行乃是一位前辈所托,来石头城杀一个人,宰一条狗。”
“他们是妖兽吗?”青衣童子不解地问道。
“是不是妖兽啊..”白衣公子喃喃自语道,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轻声说道:
“他们不是妖兽,是妖孽。”
“妖孽?”青衣童子歪着头,眼中疑色更重了几分,松开牵着白衣公子的手,掰着指头一个一个的数着,“冰魄狼、青岩毕鸾、苦木鮎、白骨妖蛇,大师兄,我杀的这几个里面哪个是妖孽啊?”
“傻小子,那些都只是妖兽,这么说吧,你沧月小师妹就是妖孽。”白衣公子顿了一下,而后补了一句,”你也是妖孽。”
听到白衣公子这么说,青衣小童总算明白了几分,点了点头,小手继续不停地摇着拨浪鼓,每摇一下,鼓中便传来一道低不可闻的嘶吼之声。
“那我们什么时候动手啊?”青衣小童一脸无邪,牵起白衣公子的手。
“遇见了就杀。”白衣公子笑着轻声说道。
就在二人谈话之时,忽闻滚滚马蹄声,继而见远处一片尘土飞扬。
听到声响,在茶亭歇息的戍兵连忙穿戴好官帽,手持长枪站在城门两旁,行人纷纷闪在一旁,窃窃细语:“听说昨日颜家太爷寿诞,这徐家三爷公然顶撞被道吾山高人,被扇了几耳光,这时估计憋着一肚子火,借着狩猎去发泄一通呢。”
“什么扇了几巴掌,我二舅是颜家厨子,他说徐家三爷当时被打得那叫一个惨哟,屁滚尿流的。”
“他徐家连城主都不放在眼里,也只有宗门大派能杀杀他的威风了。”
“快别说了,他们过来了,要是被徐家人听到了,非得剥了你们的皮。”
瞬息之间,徐家众人已骑马而至,众人纷纷闭嘴不言噤若寒蝉。
为首的乃是徐家三爷徐步言,坐在马背之上昂首挺胸,持苦木镶金六石弓,负雁翎剪尾箭,佩徐家弯刀,神情倨傲,在他身后,是清一色黑衣精装的徐家护卫,共十二人,也皆是是持弓负箭。
昨日颜家寿诞,徐步言憋了一肚子火,回到家后,将三个不长眼的奴仆杖责致死后,依旧觉得不解气,是以一大清早,便带着徐家护卫去附近山脉中狩猎。
徐家所豢马匹魁梧高大,脚力也极其有劲,不过小半柱香,便已临近城门,当然,这也赖于城中百姓知晓轻重。
这么些年来,城中百姓早已知晓,徐家护卫出城,素来就是风风火火,若那时不小心还在官道停留,撞死都没地方说理,碰到徐家人心情好,可能给点赏银,或是心情不好,吊到城墙上曝尸三日也是常事。
这时,见到官道前方有人,徐步言不怒反笑,昨日不知哪个碎嘴的将自己被掌锢的事传出,如今在整个石头城传得风风火火,虽然没有人敢当着他徐步言的面儿说,但也相当于明里暗里打他的脸,他正愁没机会杀鸡儆猴,刚好有人撞到箭尖上来。
距离白衣公子还有百尺距离之时,徐步言从背后取下一箭,六石弓拉至满月,猛地一松手,雁翎箭如光似电,向着白衣公子眉间飞去,而后只见徐步言再出一箭,只指青衣小童心口。
二箭飞出,徐步言策马奔腾,紧随箭后,拔刀在手,嘴角弯起一道阴冷的弧度。
只是这时,白衣公子一笑,经箧之中桃心木忽而抽芽,继而一袭春风来,千树万树桃花开。
...
颜府,偏院厢房。
厚颜吴迟已在这儿待了两天一夜,除了奴婢准点送酒菜过来,其余时候,他们见不到一个颜家的人。
而那些奴婢送饭菜之时也是低头不语,像是是面对瘟神一般,生怕与自己有所牵连。
吴迟厚颜开始还有些不习惯,但第二天反而乐得如此,如此一来,无人打扰,倒是可以安心修炼一番,毕竟在颜如月所赠的手札里,除了劫气化甲外,便是划云游身步。
当时见到此法时,二人惊喜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们俩本来全无傍身技,空有一丹田的劫气却不知如何使出,而今却是既有“劫气化甲”这一防招,又有“划云游身步”这一逃招,自然是欣喜异常。
只不过,在尝试修炼之后,一盆冷水便将厚颜的热情尽数浇灭了。
原来修炼这划云游身步需要运劫气于足下七脉十八穴,其中劫气所行路径七弯八拐晦涩难行,是以得耗费大量劫气,方能使人踏风而行。
本来这对于他们不算什么,劫气运行路径晦涩难行,那多练习几番,总会熟能生巧;而此劫术得耗费大量劫气,对于他们而言,更是不小菜一碟了。
但事情难就难在厚颜的四条腿上,当厚颜运劫气于后退七脉十八穴后,只觉后腿如激流浮木,不由自主的往前踏去,力道之猛,如九牛牵引;
可尴尬的是,它前腿却无劫气牵引,是以运起此术之时,只见其身子一震,腰间一顶,顿时立起身子蹬蹬蹬地跑了起来,整个就像安了俩狗腿子的熊瞎子,把在一旁看热闹的吴迟笑得整个人都在抽搐。
连着尝试了几番,结果都是如此,而且还有几次摔了个狗吃屎,于是厚颜便拒绝再练此术,待在一旁生闷气,剩吴迟一人东撞西撞地熟练划云游身步。
颜家下人只听得偏院厢房中不时传出撞墙声,时不时还有几声惨叫,不过碍于族长命令,却也没人敢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此时,在颜家书房之中,气氛却是异常凝重。
“月儿,从今日起,你要么在后院好好修炼,要么便回房习字念书,不得胡来,记住了吗?”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好了,你先退下吧,我与你二叔还有些事商议,对了,你近些日子也不要擅自去南苑,别扰了乐公子他们清修。”
颜家书房,颜天问语重心长地嘱咐着颜如月,生怕这丫头性子一起又乱来,自家这姑娘呀,被自己给惯坏了。
也是,十年前,月儿她娘因他做错的一件事惨遭毒手,留下月儿孤苦伶仃一个人,颜天问自觉愧疚,对月儿是既舍不得打,又舍不得骂,便是语气重上几分,心里都有些懊悔。
幸而月儿这孩子也听话,即使偶尔使些小性子,也是无关大碍,但此次事关重大,一个不慎,颜家以后可就步步维艰了,所以颜天问也不得不提前警告她一番。
眼见颜天问眉头深锁,颜如月也有些心疼,虽说她很想为林爷爷报仇,但也知道爹爹的难处,还有这颜家,她总不能不管不顾,于是含泪点了点头,从书房退下。
待得月儿退下,颜天问一脸凝重地看向颜天行。
“天行,你与乐公子乃是同门师兄弟,你可知昨日他说那番话的用意所在?”
颜天行摇了摇头,直到现在他也想不通为何向来自私自利的乐师弟会如此宅心仁厚,难不成是想通过十八城比试,让厚颜吴迟知难而退,不要再找他乐磊的麻烦?
若是如此的话,倒不如一剑来得痛快。
就在颜天行绞尽脑汁去想的时候,颜天问突然出声说道:
“天行,你说,如果林长老真是乐公子所杀,如果厚颜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事情会不会就容易解释了?”
听得颜天问这么说,颜天行心头一颤:
“那按你猜想那般,也就是说,真的有一个瘸老头,而那瘸老头.....是让乐师弟都害怕的存在?”
想到这儿,颜天行顿时惊出了一声冷汗,乐家的势力他太了解了,要让乐磊感到恐惧,只有两种解释,其一是对方势力比乐家更大,其二,则是对方有灭杀乐家的境界。
若是如此的话,那瘸老头怕是甲子境往上啊,这般境界,放在道吾山,也唯有掌门一人啊。
颜天行感觉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眉头也皱的越加深了,反手在背,在书房踱来踱去,半晌后,颜天行停下脚步,长叹一口气,轻声说道:
“天行,事到如今只能赌一把了,石头城大比迫在眉睫,这样,你稍后去偏院指点一下那一人一犬,算是结下一笔福缘。”
听到颜天问这样说,颜天行也知自家大哥这一次是用上颜家所有的身家去赌一把了,只是他却还是有些担心。
“这样不好吧,若厚颜他们如愿以偿进入道吾山,一年之后,又恰好能在乐磊手中撑下三个回合,那时该如何?乐磊乃是乐家唯一传人,若是乐磊一死,乐家必定会将怒火迁怒至颜家身上,那时候...”
“这你不必担心,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足够将一些事移花接木。”
颜天问虽然境界不及他这个弟弟,但依靠万象黄品的境界,却能将颜家一直稳定在石头城第一家族的宝座上,自然也非善类,阴谋阳谋也是耍得风生水起。
听到兄长这样说,颜天行此时心中包袱也尽数放下,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书房。
颜家一片太平,但徐家,可就没那么舒坦了。
徐家府邸,两尊一丈高的琉璃镶玉狮子分布府门两侧,朱漆铜门厚重,一方长九尺,宽三尺的金丝楠木匾牌挂在铜门之上,上书“徐府”二字,笔锋劲韧,日光之下,偶有金色丝影透出。
巳时刚到,府门响起一阵捶打声。
徐家护卫满脸怒色拉开铜门,只见敲门之人乃是守城老兵,气不打一处来,举棍将打,却听得老兵结结巴巴的喊道:
“不...不好了......三爷...徐三爷..被杀了..在..在城门那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