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展坐在杜若兮家中客厅的一张椅子上,他旁边还有一张空椅子。
“扬展,我去看过你母亲了。”杜若兮盘着腿坐在沙发里,她正在吃一包硬得象石子似的豌豆。
“哦。”扬展点了下头。
“嗯?”
“怎么?”
“你不想问问我有什么感觉吗?”杜若兮问。
“那你感觉怎么样?”扬展觉得很尴尬。
“她变了。小时候我就觉得她是个普通的阿姨,大概比别人要善良些吧。现在她好像变得胆小了,变得脆弱了。”
“她一定受到了很大的打击。”扬展难过地说,“可惜……我没能好好照顾她。”
“去看她的时候都是唐青出现的吗?”
“我不知道,你知道前些年我大部分时间在睡觉。”
“你好像都忘记你的母亲了。”杜若兮说。
虽然杜若兮语气平静,但这句话中责怪的意味是毋庸置疑的。扬展惭愧的低下头。
“但是还好,唐青每隔一段时间就去看望她一次。”
“那就好。”他小声说。
“对你母亲来说,谁去看她都是一样的。”杜若兮说,“她在叫扬展的时候,唐青也只能乖乖地答应。”
扬展没有笑,他觉得有点不太自在。杜若兮嚼完最后一粒豌豆,把包装袋丢进垃圾桶。
“扬展,看见旁边的另一张椅子了吧?”杜若兮说道,她指了指那张空椅子。
“它拿来有什么用吗?”扬展看了眼旁边的一张空椅子,心想今天是不是会有另外的人来,但他并不相信真的会有人来。
“你希望谁坐进去?”杜若兮问。
“什么?”扬展不太明白。
“在你的家人里面,在这么近的距离上,”杜若兮指了指两把椅子,“谁坐在旁边会让你感到比较舒适一些?”
“柳幽河,”扬展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还有唐青。”
“也就是说,如果其他人坐在你旁边的话,你会觉得不太自在,是吗?”
“是的。”
“好,我知道你跟柳幽河最熟悉,前几天你已经告诉我了,但是今天她不会坐这张椅子上,”杜若兮说道,“确切地说,今天没人会坐在那里。”
“那把它摆在这儿干什么?”扬展问。
“你对唐青也算是比较了解吧?”
“对,我想除了柳幽河,我最了解的就算是他了。”扬展顿了一下,“其实我觉得现在比以前更了解他们了。”
“很好。”杜若兮点点头,“你们经常说话吗?”
“不是太经常,但每天总要说几句。”
“我希望你能够主动些。”
“我尽量。”扬展低声说。
“很好,你慢慢来。我希望你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但是也不要太急切。”
“嗯,我晓得。”
“今天我要你跟唐青谈话,既然你对他也比较熟悉。”杜若兮说,“你坐这张椅子,唐青就坐另一张椅子。”
“怎么谈,你不是说今天没人坐在那里吗?”扬展问。
“听着,你要想象你们之间的谈话,并把它们说出来。当你说自己的话的时候,你坐在这里;而当你想象唐青说话的时候,”杜若兮指着另一张椅子,“你就要坐到这张椅子里。”
“你要我……想象我们之间的交谈?是这意思吗?”扬展惊奇地问。
“对,想象它们,然后说出它们,而且,”杜若兮严肃地说,“你要诚实。”
扬展想了想,点了点头。“可以,我想我可以。”
“好,那就开始吧。“杜若兮点了一支烟,往后一靠。
扬展看了眼那张椅子,挠了下脑袋,表情茫然。杜若兮暂时没理会他。
“说些什么好呢?”扬展问道。
“随便什么都可以。”杜若兮说,“或者,你最想对他说些什么话,或是想问些什么样的问题,对他也一样。你认为他想跟你说些什么话,或是想问你什么问题。”
“我想他不至于痛骂我一顿。”扬展短暂地笑了一下。
“我想也不至于,最初的情绪激动已经过去了,他们都不会再想骂你一顿了。”杜若兮笑了一下,“事实上,他们没你想的那么恼火。唐青跟我说他们几乎很平静地就接受了这件事情,倒是他自己却是最难接受它的人。”
扬展点点头,没说话。
“那么,在打破这么多年的隔阂之后,我想你们之间应该会有话题可说。但是碍于多年相互仇视的惯性,很多话并不容易宣之于口。那么,你就可以想象这种对话。”杜若兮身体前倾,“我要你诚实地把它们讲出来,并且仔细体会对方说话时的感觉。”
隔了半天扬展终于挤出这么一句:
“我想象不出来。”
“不会的,扬展。”杜若兮看着他说,“你能够很好的情景带入,你并是象他们所认为的那么麻木,所以我认为你一定能够想象得出来。”
扬展抬起头望了望天花板,他感到苦恼。最后他说:“你在这里我就想象不出来。”
杜若兮愣住了,她确实没想到这个问题。
“你是说我妨碍了你?”她问。
“是的,你在这里我开不了口。”扬展赌气地说。
“可我是你的心理医生啊,难道你需要对我隐瞒什么吗?”
“我怕在你面前丢人。”扬展小声说,“我怕他们会说些尖刻的话,而我无法回答。”
“也就是说,你知道如果敞开了谈,他们会咄咄逼人?”
“是的,我知道。”
杜若兮一时无话可说,她没预料到扬展会那么羞怯,而且自己居然会成为障碍。但是治疗的目的不就是要让扬展成为一个正常的、不再胆怯的、完整并坚强的一个人吗?杜若兮想了想,然后她从沙发里站起来,坐到那张空椅子上。
“我暂时代表唐青,我们就这样开始。”杜若兮说。
扬展咬了下嘴唇,但他还是勉强地点了点头。
“扬展,你还在怨恨我们吗?”杜若兮问。她此刻代替唐青说话,她希望自己扮演得足够好,她也希望自己没猜错唐青想说的话。
“没有了,自从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那么你现在是怎么看待我们的?”
“你们是对我非常忠诚的好朋友。”
“可是我并没有要忠诚于谁的想法。即使是现在,我还是没感觉到有对你表示忠诚的必要,我只是做我份内的事而已。我想其他人会同意我的说法。”
“我不需要你们象对国王表忠心那样表现出来,你们拼命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很同情你小时候的遭遇,那样的事情对任何一个孩子来说都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我认为,”扬展艰难地回答,“你说得对。”
杜若兮突然离开那张椅子。她的手轻轻一挥,示意扬展接下来应该自己坐到那张椅子上,想象唐青下面该如何说下去。扬展看了杜若兮一会儿,然后换了过去。
“从客观的角度来讲,你做得非常聪明。”唐青——此时是扬展想象中的唐青——说道。
杜若兮吁了口气,很好,虽然不太顺利,但他总算是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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