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喧嚣的天空,烟雾弥散在长夜,无数苍白的人体被悬挂在枯死的树上摇曳,他赤着双脚,穿着灰色的睡衣,头上顶着滑稽的睡帽,在这片似乎无边无际的森林之中奔跑,树枝把他的脚丫划出血痕和伤口。
“我亲爱的孩子,你要逃到哪里去啊?”一具正挂在他头顶的老者的赤/裸尸体突然睁开没有瞳孔的眼睛,翻着眼白对男孩咯咯笑着说,他的眉心有一个深黑的弹孔。
“不论你逃到哪里去,我们都在陪着你啊!”另一具女性的惨白尸体从树梢落下,掉在地上把脖子都摔断了,可是她还在男孩身后像是蛇一般扭动着身子想要追上男孩,正对着男孩毫无顾忌地放声狂笑。
“哥哥,为什么要抛下我们?”又是三具孩童的尸体从男孩的头顶垂下,中央一个小女孩浑身上下都是狰狞的刀伤,她抬起一张被割裂的嘴,对男孩又委屈又兴奋地笑着。
“够了……够了!”小男孩捂着脑袋狂呼,他闭着眼睛,什么都不看,什么都不想地在森林中漫无目的地狂奔,伴随着他的奔跑,他的身后森林不断被汹涌而来的火焰吞噬,那些年龄性别各异面目各异的尸体们也纷纷微笑着被火海转瞬间化为焦炭。
“不是我的错,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小男孩边狂奔,边不断低声喃喃,眼泪从他的眼角刚流下,接着便被汹涌的火焰给蒸发。
“你还在逃避什么?”身后又传来另一个难以分辨男女的声音。
男孩突然停下了脚步,惊讶地回头,看到身后那火焰的深处,还站立着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那个人影正在无穷无尽的火海中向他一步一步走来,火焰的深处,有那么一双暗蓝色的眼睛深邃如同太古洪荒。
那个人影只是在他一个眨眼间就到了他的面前,然后从他的体内穿了过去,轰隆!火焰在身边缠绕炸裂,一切都被焚烧殆尽沦为乌有。男孩在灼痛和恐惧中无助地跪在地上,满眼都是泪水,他捂着脸低低地啜泣,鼻涕和眼泪混杂在一起,他头顶的睡帽和身上的睡衣也被这一团炽热的火焰烧得发黑发焦。
“哈哈哈哈!我亲爱的朋友们啊!有没有想我啊?”耳边又响起了另一个声音,沙哑难听得像是金属摩擦,正狂妄而疯癫地大笑着。
“不……不……”男孩难以置信地说着,他睁开了眼睛,他黑色的瞳孔里又倒映出了另一副景象。
他生长的村落在火海中燃烧,黑夜之上血月高悬,村庄里唯一的祭坛之前,苍白的狐狸木雕神像之下。他和数十个村民同胞们正被捆束着双手不得不跪坐在地,身后装备精良的雇佣军们正用枪口对准着他们的背,子弹早就上膛待发。
而男孩又看到了,那个正在众人之前,仿佛绅士一般踱步的黑色身影,那个黑衣人顶着一个巨大的麋鹿头骨遮住了他的面容,麋鹿头骨之后还长着两根巨大的犄角。他的手中持着一杆修长而简朴的猎枪,四周的火光把那个男人的身影衬托的如同魔神。
“没错,我又回来了,这次我是带着毁灭和力量回来的。”鹿首怪人神经质地笑着。
“什么样的力量呢?”在众人的惊呼下,鹿首怪人将白发苍苍的老村长一脚踢到,用猎枪的枪口指着老村长的后脑,老村长浑浊的眼睛看着他的同胞们,那双本应该满是智慧和宁静的眼睛里现在满是泪水,屈辱而畏惧的泪水。
“砰!”枪声响起,村长的脑浆和血液飞溅,鹿首怪人一脚把村长的尸体像是垃圾一般踢开,又在众多村民身后像是死神一般优雅地踱步:
“就像是这样的力量!”怪人狂妄地高笑道。他又在另一个面容沉静的壮硕大汉身后停下,大汉脸上还有一道来自不知名的野兽留下的恐怖伤疤。
“噢……你就是那个……你们村子里的头号勇士吧?你们是不是都称他为……护神者?”怪人站在大汉身后阴阳怪气地说。他麋鹿头骨之下的深红双眼闪着冰冷而疯狂的寒芒。
“勇敢智慧的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的神明现在在哪里啊?”鹿首怪人又踩着壮汉的背,正要抬起猎枪又对准壮汉的脑袋。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异变突然发生,壮汉不知道何时早就挣脱了束缚双手的绳索,挣断了捆住两脚的锁链。他突然发难,身子一沉,猛地一转身,一脚就把鹿首怪人绊倒,左手闪电一般地把怪人右手的猎枪翻腕缴械,右手则毫不犹豫地扣住怪人的喉咙。他顺势站了起来,挟持着怪人冷眼正对那一群端着枪口对着村民的众多雇佣兵。
“放下武器,不然我立刻就掰断他的脖子,我说到做到!”壮汉冷静地看着对面方寸大乱的雇佣兵,雇佣兵们似乎也没有料到他们的首领会这么轻易地就被擒住。
“哈哈哈……”怪人却浑然没有作为人质的自觉,仰天狂笑:“护神者不愧是护神者,就算失去了家园、没有了武器,一样是护神者啊!”
“不要乱动!信不信我下一刻就拧断你的脖子!”大汉面容狠厉地吼叫。
“有胆你就把我杀了去啊,快动手啊,我很期待很期待的。我一直在找能够杀掉我的人,你知不知道,活着真是太无趣了啊!”怪人在大汉怀里扭动着身子,要不是被大汉扣住,只怕他会在这里就地跳出个霹雳舞来。
大汉圆睁双眼,目呲欲裂,扣住怪人脖子的右手的力道不断加大:“不要挑战我的忍耐极限。”
“小的们,挑战一下他的忍耐极限,每过五秒钟,就枪毙一个他的人,放心……咳……他是不敢杀我的……”鹿首怪人随着脖子上的力道一点点加大,他说话的声音也断断续续起来,可是他依旧有恃无恐地在笑着。
“砰!”五秒钟后,忠实服从主子命令的雇佣兵抬手就爆了一个正在安慰着怀里的小女孩的老太太的头,黑色的血液溅满刚刚还趴在奶奶怀里痛哭的小女孩的脸上、头上、全身。小女孩看着奶奶的尸体,一时间也被吓得忘记哭泣了,转过头用空洞迷惘的眼睛看着枪眼。
“啊!!!!”大汉两眼通红,他的左手扣住怪人的手腕一翻,直接把怪人的整只右手拧断,所有人都可以清楚地听到那一阵骨头断裂的咔擦声音。
“你们再敢乱动,我绝对会杀了他!!”大汉几乎要彻底失去理智了。
“嗷……”怪人发出一阵不知道是愉悦还是痛苦的声音:“继续,下一个五秒钟,杀掉两个人,再下一个五秒钟,杀掉三个人……啊!以此……类推!”
正在他说话的时候,他的右手已经完全被大汉拧成了麻花装,他的呼吸沉重,可是他的眼神却始终没有丝毫畏惧,他只是既兴奋又疯狂地对着手下们说着。
五分钟后,一对夫妇被枪杀,鹿首怪人的右手被壮汉整只撕了下来,黑色的血液从断口中喷涌而出,但是怪人只是沙哑地说:“继……续……”
又是五分钟,枪声响起,仿佛失去魂魄的小女孩去陪了她的奶奶,她仍然睁着空洞的眼睛,就倒在男孩的身边,男孩已经完全被恐惧占据了心灵,他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这是噩梦,这是噩梦,男孩一直低声地说着。
可是噩梦永无止境。
“这是你们逼我的。”壮汉几乎绝望地说。
“我……我……可没有逼你啊!”鹿首怪人左手的断口还在像是小河一般流血,可是他还是在低笑着说,尽管有气无力,可是他的声音里还是只有兴奋,没有恐惧。
“你到底想要什么啊?!!”壮汉嘶吼着。
“砰砰砰砰!”这个时候,又是四声枪响响起,男孩周围又倒下了四具尸体,血泊在地上肆意蔓延,这场景恍若地狱。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要你们的神明啊!”鹿首怪人欢快地说。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会背叛神明……”壮汉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的,失神地说着。
咔擦,他拧断了鹿首怪人的脖子,把鹿首怪人的尸体像是一个破旧的洋娃娃一般随手丢开,鹿首怪人的身体躺在满是血液的地面抽搐着。
“结束了。”壮汉平静而坦然地看着无数对向他的黑洞洞的枪口:“你们的首领已经死了,你们还要听谁的命令?”
“咯咯咯咯咯!”脑袋已经整个被掰断的鹿首怪人的“尸体”上又响起一阵欢快的笑声,在壮汉毛骨悚然的眼神里,他的身体整个崩溃成了一团黑色的烟雾,黑雾之中那个诡异的鹿首头骨被托了起来,头骨的眼眶里,仍旧闪烁着红色的光芒。
“你……你不是人类!”壮汉跌坐在地,彻底被恐惧统治,他向后发疯了一般地狂奔,不知道要逃往何方:“邪神!魔鬼!”
黑烟一瞬间穿过壮汉的身体,然后就在壮汉身侧又重新凝固成为了鹿首怪人的身体。
刚刚还在奔跑的怪人被黑烟追上的一瞬间,他的身体就像是雕塑一般凝固不动,鹿首怪人抬起灰袍之下修长细腻的手,屈指对着壮汉的额头轻轻一弹,壮汉的身体便整个崩溃开来,化为无数的尘沙随风飘散。
“现在,还有谁,能告诉我,你们的神在哪里啊?”鹿首怪人时而化成黑雾,时而悠闲地踱步,绕着只剩下十几人的村民们转着圈,他已经如同现世的死神。
“这样的神明,在自己的信徒即将遭到屠杀的时候,都不会现身,你们还有什么必要,这样坚定的信仰祂啊?”怪人似乎感觉有些无趣地说。
可是所有的村民们还是一个个都缄默不语,沉默,在这个时候就是最大的抗议了。
“唉,无聊啊,”怪人抬起了他的手,冷冷地扫了一眼他手下的雇佣兵们:“再过五秒钟,没人说话,就全杀了。反正迟早总会找到祂的。”
“五,”怪人摊开五指,所有人的呼吸声都不约而同地加剧。
“四,”齐刷刷的子弹上膛声在男孩的身后响起。
“三,”怪人竖起三根手指。
“妈妈,会很疼吗?”不到四岁的小姑娘靠着她的母亲的肩膀,问道。
“很快的,很快就不疼了。”母亲只是抱着女儿单薄的身体,满眼泪水,眼神坚毅。
“二,”怪人翻了个白眼。
“信徒们,白狐会记得我们的,我们会在祂的神国重新相遇,然后获得永生!”一个青年突然站起来,挥舞双臂,用慷慨激昂的声音高叫道。
下一刻,他的脑袋已经不在他的头上了,血花绽放,无头尸体无力地向前倒下。
好像从来没有动过的鹿首怪人右手里已经捧着一个年轻而面容扭曲的头颅,怪人阴阴地说:“本来可以多活一秒钟,为什么要说这么多废话呢?”
怪人将头颅抛向天空,抬腿像是踢足球一样把头颅踢飞。
“一。”怪人无奈地摊了摊手,走向雇佣兵们,随意地说:
“动手吧……”
“等等!”这个时候,穿着睡衣,不过十一二岁的小男孩突然站了起来,鼓足了勇气说:“我知道,我知道白狐神在哪里!”
刚刚还寂静的村落里众人顿时像被点燃的火药桶一般同时炸了开来。
“懦夫!”
“背信者!”
“杨家怎么出了这么一个混账东西!”
“万劫不复!”
身边有人朝男孩吐口水,有人对他喊出阴毒的诅咒,有人用极度怨毒的眼神看着他,就是没有一个人用庆幸或者感激的目光看他。
“很好,很好,”鹿首怪人满意地拍了拍手:“其他人,全部杀了。”
“碰!”十几声枪响同时轰鸣,上一刻还是同胞的村民们下一刻全部变成了倒在血海里的尸体,刚刚还喧闹的村庄又一刻陷入了死寂之中。
黑烟一晃,鹿首怪人已经站在了男孩身前,他蹲下身子,伸出他细嫩而纤长的手轻轻揉捏已经吓傻了的小男孩的脸,鹿首怪人发出欢快的笑声,意外的还有些好听:“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啊,你叫什么名字呢?”
“杨……杨暗年……”哭成花猫的小男孩啜泣着说,那双鹿首头骨眼眶里的深红色眼睛,就在这一瞬间刻入了他的灵魂最深处,成为了他永恒的梦魇。
“呼……”杨暗年又一次睁开了双眼,背上全都是冷汗。
他正躺在一张躺椅上,腿上放着那一本黑色封皮的《疯人山》,阳光正从窗外照射进来,照在他苍白而疲惫的侧脸上,楼上,还可以隐约听到廖青音调试吉他的声音和清澈的哼唱声。
这是多少次了?那片从他心底汹涌而来的梦魇,一次次在侵蚀着他的灵魂,冲击着他的理智。
杨暗年勉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缓缓地走进厕所用冷水冲了一把脸,抬起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不出任何意外的,镜中那个瘦削冷漠的男人身后正站着那个他永生永世都不会遗忘的麋鹿头骨,头骨之中,暗红色的眼睛燃烧如梦如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