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停在马路边的是一辆外观普通的黑色宝马,并不是白祁的车,白糖是应她哥的要求来接陈依去赴约,坐在驾驶座里的是她的男朋友,一个画廊老板,她叫他“安迪”,留着中分发型,戴着无边框眼镜,穿一袭贴身的素色休闲装,看起来很斯文,说话也柔声细语。
“你好,陈小姐。”安迪转身冲陈依笑着打过招呼之后,便转过身去拉起手刹,边开车边说,“听白糖说你是教英语的,也许有机会,你能教一下我儿子。”通过后视镜见到陈依明显浑身一僵,他补充道,“我离婚了。”
“我没做小三。”白糖也补充。
陈依舒了一口气,继而看向安迪斑白的鬓角,他保养得很好,皮肤看起来也就是三十出头的样子,是一个韩剧里常见的儒雅帅气型大叔,白糖见到她如此好奇,便主动坦白,“他四十一了。”
陈依瞪大了双眼看向白糖,而安迪则发出一串无所谓的笑声。
“你们……是认真的吗?”她伏在白糖耳边很小声地问,毕竟这俩人的年龄差达到了二十岁。
白糖却毫不躲闪地回答:“不认真的谈什么恋爱?约炮就好了。”
陈依听罢,认同地点一点头,“也是,老夫少妻倒是挺常见的。”
“你这人。”白糖扭过脸去看着她,眼里是快溢出来的嫌弃之情,她咂嘴道,“皮囊看着跟我同龄人似的,这灵魂已经老朽到发臭了,一男一女谈恋爱就一定奔着结婚去吗?只为了开心不行啊?”
“这……”陈依脸上一红,她当然知道白糖拥有选择恋爱与婚否的自由,却忍不住小声为自己辩两句,“在一起开心,那结婚了就一直在一起了,不是更开心。”
“天啊!不结婚也可以在一起。”白糖干嚎一声之后,拍了拍陈依的肩膀,“你这死脑子,跟迟诺简直像是原厂标配,一条流水线上出来的,牌子就叫‘金童玉女’,你俩怎么不干脆在一起算了呢?”突然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严肃地看着她问,“等等,迟诺怎么认识你了?他在那里干嘛?”不等陈依回答,她一拍手掌,自己得出了结论,“我靠,他在追你!”
“没有!”陈依尖叫出声,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反应这么大,也许是怕白糖向白祁打小报告,她以恳求的眼神看着她再重复一次,“真的没有。”
“最好没有。”白糖皱着眉说,“要是叫我哥知道,我的前男友是他的情敌,我肯定没好日子过。”说话间,她往窗外看一眼,目的地快到了,便叫安迪靠边停车,“我就不陪你进去了,我哥还没见过安迪呢,不想吓着他。”
陈依奇怪,“白祁不知道你谈恋爱了吗?”
“他还当我是个小学生呢。”她叮嘱她,“你别说漏嘴啊——”说完,还不放心地威胁道,“不然我就告诉他,有个‘小鲜肉’在跟你搞暧昧。”
“你敢!”陈依一巴掌打在白糖的大腿上,疼得她一咧嘴,俩人于是猫打架般互相挥舞了一阵“爪子”,嬉笑着躲过了白糖的回击之后,她突然双眼直愣愣地发问,“那,你哥,白祁他,爱我吗?”
“什么爱不爱的,你们一把年纪了,能别这么肉麻吗?”白糖揉着自己的大腿,打开车门说,“你自己问他。”
5
陈依按照白祁的指示直奔天台的露天酒吧,落日余晖将眼前的一切都铺上了一层绵密的奶油色,酒吧的装潢是美式重工业风格,每一套桌椅之间都为了保证客人的谈话空间而相距甚远,像是漂在大海上的船,她很快便从空旷的海面上找到了最英俊的那位船长,白祁实在是太惹眼了,即便他的对面坐着一位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他也还是因为那翻云覆雨的危险气场,牢牢抓住了周围人的视线。
原来不是两个人的独处约会,见到有第三个人在场的陈依,有些神色失落地走上前去。
“陈依,我向你介绍一下。”白祁说,“这位是‘永欣之道’的COO艾先生,他们公司是做国际贸易的。”
艾先生一边与陈依握手,一边用生硬的英文自我介绍道:“你好,陈小姐,我的中文名字叫艾力,你也可以叫我Alex。”
陈依回以礼貌的笑容,“It'sapleasuretomeetyou.”
艾先生与白祁交换了眼神之后,摸出一张名片递给陈依,“Iheardthatyour
Englishisnotbad.”
她接过来说,“Youhavethefinalsay.”
接着三个人便一边用餐一边用英语闲聊,艾先生对陈依很感兴趣的样子,问了爱好又问特长,以及过去从事过什么工作,对未来有什么展望……聊到半途,陈依差不多明白这饭局的意思了:是白祁为她安排的一场私人面试。
饭局结束之后,等艾先生离去,陈依嘲讽地看一眼白祁说,“谢谢你给我安排的口语训练,但我觉得没什么必要就是了。”说完,她抓着包,站起身来。
“你不开心?”白祁拉住她的手腕,眼神往下一捋,狐疑地盯着她的包,语气暗含敌意地问,“新包?”
换了平时,她或许会为他这一时在意窃喜,但此刻她只想快些摆脱心中的不快,很快地回嘴道,“我一个姐姐送的。”
“什么姐姐?平白无故送你这么贵的包?”他并不相信她的答案,“你身边有‘这样’的姐姐?”——“这样”的言下之意是:你身边有这样有钱,可以轻松送你一个包的女人?——白祁更倾向于猜测有一个男人正在追求陈依。
“我身边怎么就不能有这样的姐姐?”陈依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摸着包反问,“我跟这包不搭?”她听懂了他的话里有话,想到他擅自做主为自己安排面试,显然是看不上她的工作,心中更加郁结,语气也冲了起来,“有人规定月薪多少的人要背什么样的包吗?”
“只要你接受Alex给的工作,这样的包,你爱买几个买几个——”白祁站起来,玩味地看着陈依说,“并不需要什么‘姐姐’送给你。”
“我不需要那么多的包。”陈依擦过白祁身边,目不斜视地离开了酒吧。
来到大街上,陈依并没有跟着白祁去停车场,他于是怒了,冲她的背影发问:“陈依,你不至于看不出来?我难道不是为你好?”
陈依知道他是为她好,但她不愿意被他安排,她有手有脚,这么多年来,虽然很辛苦,却也把自己照顾得还算像个样子,这么多年了,并没有哪个男人从天而降拯救过她,如今白祁突然出现,就要对她的人生横插一手,且是轻轻松松地带她冲天,这叫她不觉质疑自己这小半辈子,究竟活得是有多失败?
“陈依!”白祁抢上前去,拽着陈依的胳膊迫使她面对自己,他厉声质问,“你难道要做一辈子英语培训班的老师?都是给人打工,换一个地方,工资就能翻三倍,你有什么不满意的?难道你的梦想是当老师?”
也许是“梦想”一词点燃了陈依心底埋藏多年,早已被土尘包裹的火药,她突然惊叫出来,“我的梦想是当演员!”白祁为她的魄力所惊,不觉间松开了手,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扯一扯嘴角干笑,轻声说,“但是我失败了,你知道的。”
她的表情像是出现了一道细纹的玻璃,只需要雷声再大一些,就会“咔嚓”一声碎开了,白祁叹一口气,把陈依搂紧怀里,她还在气头上,奋力挣扎了一会儿,他死死抱紧,一直抱到她不动弹了为止,两个人在夜色中静静抱了一会儿,白祁从陈依的呼吸感受到她已经平静了
下来,才附在她耳边柔声哄道,“别不开心,人生苦短,我要是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了,你告诉我,下回——”他话锋一转啊,坏笑起来,“我就知道该怎么惹你了。”
陈依被逗笑,将他推开,坦诚地说,“我不想依靠你。”
白祁摊开手说,“你这人,也太矛盾了,想跟我结婚,却又不想依靠我。”
“这根本是两回事儿。”陈依凝视着白祁的双眼,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我想要的婚姻是两个平等的人,构建的平等关系,我不想听你的指挥要换什么工作,要交什么朋友,要背什么样的包……”她说着,不禁苦笑起来,“我确实挣的钱远远不如你多,我的工作也不如你的看起来那么‘高大上’,但我是自由的,我不想成为你的奴隶。”
白祁回望着陈依眼底的熠熠碎光,他虽然期待她的顺从,却也并不反感她的“反抗宣言”,因为当她表情坚毅时,更像是自己高中时倾慕的那个女孩儿。
“好好好,你是自由的。”他伸长双手,再度将她圈进自己怀里,双眼满载着笑意,声音温柔得像是一杯不含酒精却又醉人的莫吉托,“你是自由的,好吗?乖。”
陈依被他的目光搓揉了一会儿后,整个人的反抗气焰逐渐散去,她仰起脖子,亲吻了一下他的下巴,声线软绵绵地问,“你爱我吗?”
他很满意她“求和”的态度,主动送上一个绵长的吻之后,反问,“你觉得呢?”
“白祁,你这个王八蛋。”这一役,她又输了,于是将脸埋在他的肩上,疲惫而甜蜜地闭上双眼。
6
“今晚真的不上我那儿去?”白祁正开车将陈依送回她的租房,他开得很慢,仍不放弃劝说她与他过夜,“如果你觉得白糖在那里不方便,我们也可以开间房。”
陈依调侃他,“真难得你会这么舍不得我,平时你想不起我的时候,能晾一礼拜。”
“那是因为工作忙。”白祁说,“男人当然是事业第一——”
“女人也是。”陈依打断他的话。
白祁轻笑一声,“哦?我倒想听听你的事业规划呢,我还以为你的目标就是相夫教子。”
“人活着——面对的生活——是很复杂的,不是说选了这个,就要放弃那个。”陈依冷着脸回应,“我可以有婚姻的同时也有事业,两者并不冲突。”
“你觉得你的事业经营得很好么?”白祁笑一笑,“你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见到陈依不接话,面对这座摇摇欲坠的塔,他更是放肆地发起了追击,“一加一确实是等于二,但是两个烂苹果加在一起,并不能成为一个好苹果。你不过是以为,结了婚,就是一个改变的契机,但是你没想过,那是往好了改,还是往坏了去么?”
陈依瞪他一眼,“你够了吧?我也没逼你和我结婚,您这是教育我什么呢?”
“你也逼不着我,但现在我想趁着你脑子还算清醒,劝劝你,别哪天脑子一抽,把自己给清仓处理了,碰到一个坏心眼的,又亏又贴。”他伸手好像拍小狗的头一样,拍了拍陈依的腿,语气怜爱地说,“我得把你看紧了。”
她呛他,“这么担心,你娶我啊。”
白祁为她的反应失望地叹一口,将手重新握着方向盘说,“这又绕回来了。”
进了小区之后,接近自己家楼下时,陈依注意到一辆熟悉的车,她探出车窗外奇怪地嘀咕,“褚凡的车,怎么在这儿?”听见白祁发出疑惑的哼声,她转头向他解释,“就是送我包的姐姐。”他于是流露出“还真有这一号人?”的惊讶之情。
陈依从包里掏出手机一看,有三通未接电话来自褚凡,便赶紧叫白祁别忙着找停车位了,赶紧放她下去,果不其然,她急匆匆跑到自己家单元门口,见到褚凡一脸焦虑地站在那里。
“你怎么回事儿打电话也不接,急死我了。”褚凡冲上来抓着陈依的手就往楼道里拽,“赶紧上楼去,我家琪琪坐你家门口了,就一晚,麻烦你帮我藏一下她,明天我就接她去别的地儿。”
琪琪是褚凡正在上小学六年级的女儿,陈依一头雾水地先点头再发问,“当然没问题啊,但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不等褚凡回答,一辆打着前灯的车停在她们跟前,郭忠学从车门里出来,直奔向褚凡,指着她气急败坏地吼,“你把女儿还给我!”
郭忠学的相貌虽然端正,但他是那种走在街上并没有什么辨识度的人,他留着寸头,戴着最普通的框架眼镜,穿着最普通的棕色夹克和黑色西裤,就连身高也是北方男人的平均值,浑身没有一丝出格之处,和为人风风火火的褚凡在社会上同出同进时,像是一条影子。
对于陈依与大部分人来说,他是那种标准的好人相貌,是好老公的形象模板。
“什么叫你的女儿?”褚凡迎上前去,也指着他,不依不饶地吼道,“我十月怀胎生的,我能不知道琪琪是谁的女儿吗?”
郭忠学恼火地抹一把脸上急出来的汗水,沉着脸尽量好言相劝,“老婆,你不要无理取闹,现在是你在撒泼,大家夫妻一场,都是成年人,能不能坐下好好谈?”
“你那是谈的态度吗?”褚凡不吃他这故作礼让的一套,嗓门更大了,“谈谈谈,谈来谈去,还不就是劝我死心接受你给安排的一个结果,我不可能把琪琪的抚养权让给你。”
站在一边的陈依终于听明白了褚凡要把女儿藏在她这儿的原由,不过毕竟是别人的家事,还未了解来龙去脉的她不好插手多嘴,不远处,停好了车的白祁正慢悠悠地走过来。
额头上青筋暴起的郭忠学往前迈上一步,似乎要动手打人一般捏紧了拳头,但他只是怒目瞪着褚凡继续说服,“褚凡,你不要犯病了,我们日子过得好好的,我一没劈腿,二没欠债,现在是你闲得没事儿找事儿,要拆散我们这个好好的三口之家,只要你现在说这婚不离了,咱们还是完整的一家人,你这些天犯的混,我就当没发生过。”
褚凡冷笑一声,“怎么,没找小三是你没本事,没欠债是因为有我替你收拾残局,就这,你还骄傲起来了?”
郭忠学双眼因为愤怒而布满了血丝,他的语气更加急切,“褚凡,你平心而论,这么多年,你脾气火爆,性子直,我没少挨你的骂,也没少替你去低头给人道歉,咱们只能说性格互补,谈不上谁欠谁的,你嘴巴厉害,我也不是吵不过你,但你是我老婆,我活该让着你,但你也别欺人太甚,兔子急了也咬人。”
褚凡却不以为然地一挥手,嫌弃地说,“别说这些虚的,我们这个家,究竟谁付出更多,查查银行流水就知道!”
“你眼里就只有钱吗?一个男人的品质只能用钱来判断吗?”郭忠学指着天问,“你随便找个人问问,像我这样不赌不嫖也不打老婆,能把家务一手包办的好男人,很多吗?”
“不打老婆也能拿来自证好男人了?你们好男人的标准可真低,怎么着,想打我不是一天两天了吧?”褚凡大笑起来,伸出手去一下一下地推打在郭忠学的胸膛上,挑衅地叫起来,“你打啊,千万别把自己憋坏了,想打就打!”
陈依见到郭忠学一副快要失去理智的样子,不住地从身后拽住往他身上扑的褚凡,果然见到他扬起拳头来时,她来不及思索便挡在了褚凡的身前,却也没挨到拳头,因为白祁及时过来制止了。
“嘿!”白祁因为有健身的习惯,所以握力很大,他轻松地捏着郭忠学的手腕,笑眯眯地问,“这位好男人,这是要变异了吗?”
见到还有外人在场——且不是个女人,而是个高大健壮的男人——善于观察风向的郭忠学知道自己处于下风,便急匆匆地退场了。
白祁颇有些幸灾乐祸地在陈依耳边悄声说:“你看,这就是婚姻,多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