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罪犯的孩子?陈依回忆白祁与白糖的父母,印象中那是两张相貌和善的面孔,和“罪犯”一词沾不上哪怕一粒沙的关系,白父常常穿着白色衬衫,白母则有一头漆黑如瀑的长发,他们脸上总是保持着平和宁静的笑容,是那种袖口永远也不会有发黄脏污,无论外在还是内在都看起来一尘不染的人。
虽然谈不上经常见面,但陈依也是见过白祁父母许多次的,他们不同于一般害怕孩子早恋的父母,对于白祁与陈依的交往甚密没有任何异议,面对陈依时的态度也非常敞亮和喜欢,经常夸赞她这儿也好那儿也好,希望白祁能多向她学习,还希望他们以后能读同一所大学,继续做好朋友,便于互相照顾。
不过,白祁很久没提及他的父母了,这确实很奇怪,以前还是学生的时候,他的口头禅总是“我爸说”,还会经常抱怨妈妈做饭不好吃。
要问白祁吗?陈依孤零零地坐在餐桌前,看着闭紧的大门,刚才她想叫白糖把话说清楚,但是她气鼓鼓地冲出门了,似乎不愿意再与她多说半句。
2
最后陈依是被白祁的手指尖挠醒的,她等太久了,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直到鼻尖被什么东西拨弄得痒痒的,睁开眼才看见白祁坐在旁边,笑盈盈又歉意地看着她说,“我回来晚了,你怎么不去床上睡?”
“几点了?”陈依坐起身子,边站起来说,“没关系,菜也没下锅,等你回来呢,炒一下很快的。”
“别做了,出去吃吧,要么叫外卖。”白祁伸手把陈依轻轻一拽,一把搂进自己怀里,低头蹭了蹭她的脖子说,“你没必要为我做饭,我不想你累着,家务也有保洁去做,你只要站着、坐着、躺着,怎么舒服怎么高兴怎么来,我只需要你人在这里,能讨我喜欢就行了。”
陈依被他逗笑,侧过身去,双手捧着他的脸问,“所以我什么也不做,就呆着一动不动就好,那还怎么讨你喜欢呢?”
“该动的时候还是要动的。”他坏笑着亲一口陈依的脸颊,然后将一个精致的小购物袋放在她怀里说,“送你的。”
陈依掏出来一看是一瓶Tomford的香水,她一边打开盖子一边问,“这是给我补的生日礼物?”
“顺手买的,生日礼物怎么能送这么便宜的东西?”白祁接过香水,捏着陈依的手腕,喷了一下问,“喜欢吗?”
陈依嗅了嗅后说,“像是木屑的气味……”
“是檀香。”白祁大笑起来,“不觉得很清冷,高级吗?”
“过分清冷和高级。”陈依回道,“闻起来有些拒人千里。”
“不好吗?难道你喜欢闻起来就觉得你会投怀送抱的那种甜香?”白祁松开了环抱着陈依的双手,以怀念的眼神凝视着她说,“你以前就好像这气味,是这样清冷、高级的女人,不同于那些花香、果香,你不甜,你甚至有些刺鼻又扎人,是那种迎面见到之后,感到大脑被锋利的剑刺穿,凉丝丝,又热辣辣,起初会感到抗拒和讨厌,因为你的眼神好像那种看不起人的傲慢,可是等你走远了,回味起来又对你久久难忘,是闻过了就再也忘不了的气味……”
“也不知道你是在夸我,还是损我。”陈依面露苦笑,因为白祁话里的意味太过于偏爱曾经的她,这是多奇怪的感觉,她竟然嫉妒起了过去的自己。
不想被他察觉自己的不悦,陈依站起身走向厨房,边自言自语,“可我还是想给你做饭,我这一点有些像老人家,就是很喜欢谁吧,就很想看着他吃东西,想给他喂好吃的,喂得饱饱的……”
她抬手打开橱柜时,一双大手从身后又给她把柜门给“啪”地一声关上了,她仰起头,看见白祁满面笑意地看着她问,“你刚说你喜欢我?”
“没有啊。”陈依笑了,因为他一脸的得意,像个幼稚的小男生。
白祁双手扣住陈依的腰,轻轻一抬就把她好像小猫般提了起来,好玩儿似的原地转了个圈后又将她放回了原地,用下巴压着她的头顶问,“等你生日的时候,出国过吧?你还没出去过呢。”他语气轻快,心情非常好的样子,竟又不自觉地把陈依抱了起来,“想去哪儿?意大利?法国?西班牙?太远了,就日本,想休闲地躺着度假,去泰国,签证容易,马尔代夫也行。”
双脚离地的陈依好像长出翅膀般在半空中轻轻摇晃,她被白祁裹在怀里的感受很特别,既觉得安稳,又觉得虚幻,她双手搭在白祁的手背上好像抓着一条安全绳,“你的生日呢?比我的先到,准备怎么过?”一说到这儿,她想起来了自己关心的问题,“会和叔叔阿姨一起过吗?”
突然之间,她明显感到白祁浑身一僵,环保在她腰间的双手好像没有打好结的绳子,悄无声息地滑脱开,陈依的双脚重新落回了地面。
白祁扭过脸去,语气生硬地简短回道,“不会。”
“叔叔阿姨不在北京吗?”陈依从身后握住他的手追问,“现在他们都好吗?”
“挺好。”白祁动作自然地挣开陈依的手,走向亮堂堂的客厅时,他沉默的背影却像是走进一片无明的黑潮之中。
陈依追上去,拦在他身前,不依不饶地伸出双手去捧着他的脸,迫使他与自己四目相对,“怎么了?”她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波动又消极的情绪,她眉头紧皱地问,“你知道吗?你什么都可以对我说的,因为我——”
——因为我爱你。
这话还未说出口,白祁已经拨开了她的手,露出有意宽慰她的假笑,转移了话题,“白糖呢?”
气息变了……
刚才他抱着她时,陈依能感觉到两个人之间的气息几乎融为一体,是那种不烫手的温热搅拌之感,而此时,他对着她展开了一面看不见的盾,好像冰火之隔,为什么?陈依不明白,她愣在原地,看着白祁摸出手机来自言自语,“上哪儿去了,这么晚不回家。”他边拨打白糖的电话,边转过脸去对着陈依摆出一副轻松的态度问,“你来的时候见着她了吗?”
陈依见到他如此故作无所谓的样子,更是紧张了,按下他正在拨号的手,再一次一字一顿地地问,“白祁,我想知道,叔叔阿姨怎么了?他们在哪里?”
白祁没有言语,他看着她的眼神好像霜降结冰一般形成了一片反光的冻土。
最后,他语气缓慢而凉寒地说:“陈依,我们家的事情,你没必要太关心。”
说不上是什么样的情绪,失望、愤怒、心疼以及羞耻,所有人类能产生的情绪在这一刻纠结、扭曲成一团呛人的浓雾冲着陈依袭来,令她慌不择路地转过身去,抓起自己的包,好像逃离夹着冰雹的飓风般,从白祁家匆匆跑了出去。
3
她与白祁的关系,没有她想象中的近,他对她的感情,甚至也比她以为的要少,陈依走在人影绰绰的大街上,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漏风,她裹紧了外套,依旧感到被风所贯穿,同时又被排斥、被推搡,她感到在这世上,她孑然一身,无处可去。
是啦,她之所以急于组建一个家庭,就是为了这一天,只要她的身份是妻子,是母亲,是一家人户口本上的重要成员,那么当丈夫说出“我们家的事情不需要你管”时,她当然可以理直气壮地吼回去,“我是你老婆!”
哪怕丈夫拿她当个外人,她也可以坦然地坐在沙发上,无论羞愤或是沮丧,她哪儿也不需要去,她不需要离开,不需要去寻找,她的家,就在这里。
她很肯定地爱着白祁,而他面对她时,那悠然自得的态度,也说明了他清楚得很,不公平的是,她永远也无法确定他有多爱她。
她恨他给的爱里所包含的施与感,像是随时会收回的出借品,她无法指望他能带给她安全感,当他情绪高昂时,口口声声需要她,却也没有一纸凭证来证明他会要她多久,他只是她的男朋友,这世上有结婚证,没有恋人证。
胡思乱想的陈依不知不觉回到了自己家楼下,她抬头看一眼整栋楼几乎全部点亮的窗户,只有零星几扇是黑压压的,其中有自己的家——家?——她不禁自嘲地冷哼一声,没有人在等你回家的家,不能称之为家。
她踏着虚弱的碎步往前走去,却见到郭忠学正站在自己家单元门口左右张望,他深情焦灼而狂躁,一双拳头捏得紧紧的,镜片下的双眼透着凶狠的杀气,很显然是来找陈依“要”人的,不是褚凡就是他的女儿琪琪。
她正犹豫要不要上前,只见到郭忠学突然踹了一脚身边的树,那一声震响惊得陈依浑身一抖,转身逃了。
重新回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陈依才松下一口气,试图走进一家沿街的咖啡馆里打发时间,服务生却挂上了打烊的牌子,她环顾四周,只剩下一家卖宵夜的苍蝇馆子亮着灯,里面有几个民工团坐在狭窄的空间里喝啤酒,她只好换一条路多走了几步,见到一家网吧,上一次去网吧还是十二年前上学时候,和穿着校服的白祁,老板看他们一眼,也没要身份证,只简单说了句“二楼”就没搭理了。
他们去网吧只是为了打发时间,两个人挤在一张椅子里,头贴头地喝着奶茶看了两部电影,当时的网吧无论电脑设备还是桌椅装修都很简陋,空气里弥漫着泡面和香烟的气味,但是陈依也不会焦躁,她能闻到的只有白祁的校服上清淡的洗衣液气味。
陈依现在看见的网吧非常亮堂大气,看起来很像是华贵的酒店大堂,她站在门外,透过宽敞的玻璃窗往里看,没有看起来像学生的年轻人,都是夜不归宿的成年人,有两个男人注意到了她,指着她交头接耳了一阵,然后有些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她便也不敢进去了,转身走远。
最后她来到一间便利店里,站在只剩下零星几个面包的货架前发呆,掏出手机来先看了看朋友圈,白祁是几乎是半年才发一次状态,而白糖晒了一张满桌啤酒罐子的照片配了一个“烦”字,她的妈妈倒是连着转发了三条新闻,第一条的标题是《作为儿女你合格吗?这组照片让很多人汗颜》,她没点开看,继续往下滑,看见了迟诺,他发了一张月亮的照片,配了一个握拳加油的表情符号,她抬起头,看见了同样的月亮,毛茸茸的。
“迟诺,你在哪里?你现在有空吗?”她给他发出了微信,“你能不能陪一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