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本就是无常的,就算是拥有命运权柄的奥贝罗和瑟拉斯,也无法做到准确预估未来——否则他们也不会一个被关在永无天日的黑域中万年光阴,一个则差点内当场斩杀。
当你窥探命运的时候,“原本”的命运就已经发生了改变,“命运权柄”只是在一定程度上,能够预测、校准乃至引到命运朝着自己所希望的方向发展,而不能完全操控它。
“这其实可以看作一种‘悖论’,即‘被窥探的未来不是真正的未来’……”
莉莉明显是做过充分的准备,关于命运权柄的能力,即便是在座的诸多大魔导师,至今都没能摸清楚,更多还是以一种不确定的揣测。
此刻经这么一提,许多人顿时犹如醍醐灌顶,瞬间想通了许多之前陷入死角的东西。
而令他们最为惊讶的却是,眼前这个年轻的女人,并非是一位魔法学者,而是纯粹的剑士!
一个剑士对魔法理论的了解和猜测,竟然超出在场一众学者,这让他们在震惊恍然的同时,不免又有一丝赧然。
而在其他人心情五味杂陈的同时,莉莉说完这些话,连她自己都不由愣了一下。
原来我知道这么多吗?!
可我明明只是一个对魔法一窍不通的笨蛋啊!
这些记忆就像是刻印在脑子里一样,可偏偏却找不到任何来龙去脉,就仿佛凭空出现,既找不到来源,又没有任何拓展延伸。
伫眉沉思后,莉莉便得出一个大胆的结论——这些关于“命运权柄”的信息,肯定是从那个被遗忘的家伙口中得知的。
这也从侧面证明了之前的另一个猜测,她、芙蕾雅几人,与此人的关系极为亲密,多半已经远远超出了寻常朋友之间的关系。
“超越朋友的关系……”莉莉神情恍惚了一下,不知想到了什么,霎时间有些脸红。
“莉莉小姐?”奥拉海姆也深受启发,正准备继续听下去,却发现旁边的女剑士似乎有些走神,不由关切地问了一句。
“啊……我没事。”
莉莉马上收敛起那些杂乱的心绪,快速回到正题:“当我们意识到身边有一个人消失后,这件事本身,就已经改变了某种命运,可以当成一座出现裂缝的堤坝,起初只是一道不起眼的小裂口,但随着时间延长,终有一天会危及到整个堤坝,最终彻底决堤。
而从我确定记忆出现异常,一直到现在为止,除了之前和依依还有芙蕾雅得到的推测与结论外,再无任何新的记忆出现,这就与命运的‘悖论’相矛盾,也可以证明这件事的幕后黑手,多半不是那位龙神。”
“说的好,莉莉姐!”
一个声音突兀响起,无数道目光纷纷射向几乎快要被遗忘的某个角落。
艾薇欧娜被吓了一跳,身体一抖,手中的笔都险些掉到地上。
原本她只想当个小透明在这里混混时间,结果没成想旁边的杰诺尔不知为何突然“发神经”,大笑着站起来,结果一下子引来无数注视。
虽然主要目标还是年轻兽人,可自己就坐在旁边,因为角度不同,很多位置看上去就好像在看自己一样,这让艾薇欧娜精致的小脸瞬间有些发白,如果不是没有站起来的勇气,恐怕早就夺门而出了。
“我觉得各位被一些固有观念束缚的太过严重了。”
即便迎着一众情绪各异的目光,杰诺尔依旧表现的从容不迫,娴熟地正了正衣领,轻笑道:“因为之前只遇到过瑟拉斯和奥贝罗这一种可以做到类似事情的能力,所以就认定凶手是他们?
我觉得不然,渊域这么大,尚有无数隐秘还未发掘,神使也仍有几位没有露面,五神的实力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这种手中掌握信息极为有限的情况下,想要直接对一件事下定义,未免太过武断。”
莉莉有些惊讶于杰诺尔会在这时候突然站出来,不过转念一想,记忆中那些“不合理”的地方,其中在利亚之后的一部分,几乎都与对方有关。
而且自己从内心深处,也对杰诺尔有一种没来由的亲近感,明明双方应该只是在利亚的庆功宴后相识,之后杰诺尔在巫毒之森住了一段时间,也算不上有多熟稔。
可偏偏两人就好像认识了很久,并且关系也绝非简单的朋友。
莉莉仔细分辨了一下,越发觉得古怪——自己对杰诺尔的感情,竟然更像是一种长辈对晚辈的亲近!
明明两人相差不过几岁,可杰诺尔就好像她的学生或者弟子之类的身份……总之对于她这种年龄的女性而言,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再加上双方种族和身份的差距,正常情况下,几乎不可能出现这种关系。
唯一合理的解释,又只能落在那个消失的家伙身上。
这样一来,杰诺尔并非以库曼成员,而是以利亚成员身份加入讨伐队也有了合理解释。
毕竟库曼的领队之一霍弗,便是杰诺尔的大师兄,所谓长兄如父,杰诺尔又是安东尼大师的关门弟子,正常来讲霍弗一定对这个小师弟照顾有加,却最终放心让杰诺尔以个人身份加入他国的队伍,必然是相信另一个队伍中有足以信任并值得托付的强者。
所以杰诺尔与那个被消失的人的关系,说不定不比自己疏远……想到这里,莉莉不免心头微热,有些期待地问道:“杰诺尔,你是想起了什么吗?”
“啊,这倒没有。”
莉莉脸上瞬间浮现出一抹失望,杰诺尔挠了挠头发,苦笑道:“我只是觉得大家在意的方向有些偏了,就好像各位急于得出一个准确结论,将罪魁祸首的大锅直接盖在奥贝罗身上完事,却没考虑这件事作出错误结论可能导致的糟糕后果。”
杰诺尔抬起手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神色逐渐严肃下来:“先不说他对纳乌拉先生和先锋队的‘暗算’是不是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原因,单就目前来开,即便奥贝罗无法成为敌人,我觉得最好也不要将他钉死当做‘敌人’。
关于五神的实力我们目前一概不知,这个时候,如果再将一个短期内或许未必会成为敌人的神明级的上古强者列入敌对名单,只会徒增压力,万一要是被奥贝罗本人知晓,说不定会将原本针对五神的后续计划暂且搁浅,转头对付明确了立场的我们。”
说到这里,杰诺尔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说不定此时此刻,我们整场会议的内容,都被那位龙神一字不落的听到了,至于以后与讨伐队的关系如何,很有可能就取决于大家最终的结论。”
“哼,你是在暗讽我们结界构筑太差?”
一位身形高大却身穿法袍的库曼魔法师冷哼一声,看着噙笑杰诺尔,面露愠意:“整间会议室采取了现如今最高等级的防御结界,并且是由枚德菲尔、狄丽西亚等几位队长级强者亲手完善,就算那些神使强攻,短时间内也很难打开缺口,更遑谈从外面窃听……呵,就算奥贝罗实力比他们更强,那也是巅峰时候,现在嘛……恐怕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像个老鼠一样躲藏疗伤,哪敢再随便露面!”
杰诺尔深深看了发言的魔法师一眼,冲他笑着点点头:“珀达先生,不要误会,我不是质疑结界的强度在,只是提出一种假设而已,就像大家之前提出各自的意见一样。”
“好了,杰诺尔说的不无道理。”奥拉海姆冲两边摆了摆手,打断道:“确实不能武断下结论,奥贝罗暂且不要定义为敌人,等待和后续观察再说。
不过先锋队的安全绝对要摆在第一位,如果那位龙神主动接触,咱们的首要条件,就是保证先锋队完好无损的回来,然后才可以有后续,否则……其他免谈!”
奥拉海姆算是给这件事下了定义,虽然奥贝罗背信弃义的行径让人恼火,但如果那位被抹去存在的强者真的与他没有关系,那奥贝罗也算在与第二神使的战斗中,无形间帮了讨伐队一个大忙。
即便这个大忙本身就是奥贝罗的私心,但只要先锋队还活着,许多事情都可以再谈,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双方还是有合作空间的。
“除了上述所说,还有另一个原因,让我确定这件事并非龙神所为,很有可能是……”莉莉语气一顿,在目光再次聚集过来后,才缓缓道:“比我们所认知中的最强者,更加恐怖的存在。”
此言一出,众人再次面面相觑,明显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只有杰诺尔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异色,不由多看了面容严肃的女剑士一眼,暗自笑了一声,就像是一个功成身退的将领,无声无息退回座位,从大众的关注中离场。
“更加恐怖的存在?”
奥拉海姆若有所思,却仍不够明确:“你指的是神明之上……?”
莉莉点头道:“没错。”
泰武穆德的眉毛似乎从始至终都没松开过,颇有些凝重道:“难道神明不是古往今来的最强者,这个世界至高无上的存在吗?”
“很早之前,我就听父亲说过……”
莉莉突然语气一顿,表情稍稍有那么一瞬间不自然,不过很快便恢复正常:“所谓的‘至圣’,便是在一个领域中达到了极致,不可能再完成超越的程度,而十级仅仅只是趋于‘完美’的过程,两者之间还是有着根本性的差距。
相信在座诸位中大多数人都曾有过与神使正面战斗的经历,或者最起码也曾与纳乌拉比试过,应该能够明白十级和至圣之间的察觉,是足以让人感到绝望的距离,正常人终其一生也不可能触碰到门槛。”
泰武穆德、枚德菲尔等人几乎都下意识摸了摸鼻尖,互相看一眼,不由露出苦笑。
莉莉的咬字铿锵有力,自然不是暗讽他们,但泰武穆德不得不承认,即便自己近期有有些新的领悟,那尘封许久停驻不前的“界限”,似乎隐隐有要突破的迹象,可距离真正的至圣领域,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只不过原本他们还有一些虚假的幻象,或者说自我催眠,让自己坚信只要努力下去,就终会达到极致。
可莉莉以极为精准的言语,直接将这块蒙着眼睛的布掀开,以通俗易懂的方式,直接言明两者之间的质的差距,恍若惊醒梦中人,反倒未必是一件坏事。
莉莉感受到了气氛略有些改变,但也没有细思其中原因,而是继续道:“而至圣与神明之间,同样也有一道天堑——至圣终归只是在一个确定的范围内达到极限,而神明却是打破了这层‘枷锁’,由一个规则的执行者,变为融会贯通者。”
见不少人仍一头雾水,莉莉只能尽可能简化地解释:“简单举个例子,就是‘至圣’只能在规则内行动,例如必须要遵循喝水、饮食等等自然规律,而神明却可以打破这些限制,进行自我循环,不再需要睡眠进食也能活着。”
奥拉海姆心中顿时明悟了几分,大厅内也有少部分强者跟他一样,理解了大致的含义,心脏却又不可遏制地激烈跳动起来。
因为这是他们首次以一种“客观”的角度,探明至圣乃至神明这种遥不可及的层级的关系!
哪怕只能理解一小部分,说不定将来也可以给他们停滞不前的晋升之路,带来全新思路!
“然而神明终归只是打破一些低层次的规则,却仍然要受到诸如‘死亡’之类的终极规律。所以五神才渴望追求永生,以此彻底打破所有枷锁,成为真真正正的规则创造者!”
“创造规则……”奥拉海姆失神地呢喃一句,脑海中却像是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快速激遍全身。
“神明尚且要受到限制,做不到真正的超脱,那么各位有没有想过——那些束缚他们的规则,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话音落下几秒。
整间会议室依旧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