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已经入门多时的花恨柳也从未听说过四愁斋竟然还发生过一件丑事,更何况是比他还要晚几个月的佘庆了。两人从天不怕的神情都看出来似乎这件丑事还是相当有分量的一件、一旦公布恐怕还会是惊世骇俗的一件,因此尤其专注听天不怕讲。
“这个叛徒,是我的师兄……”天不怕叹口气,让他一个孩子讲这么沉重的旧事,实在是有些滑稽了。不过他也没有办法,若是不讲恐怕后面的事情就不是单纯的“滑稽”那般简单了。
“等等!”刚刚酝酿好的情绪被花恨柳匆匆打断后,天不怕有些恼怒地看着这个说话不会挑时候的人,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你说的难道是皇甫戾?这有什么好稀奇的啊!他的事我们知道得都差不多了。”花恨柳装作没有看到自家先生的不满,扭头向佘庆道。
“呃……是,是了解一些。”佘庆看了看两人的脸色,唯有苦笑点头。
“我之前曾经告诉过你,我师兄帮我算过一卦后一言不发,当即就下山从此不知音信的事吧?”
“好像有过。”经天不怕这般提醒,花恨柳想起来当初在赶往熙州的路上天不怕隐约提到过此事,“可是时间都那么长了,我记不清楚啊。”有些心虚地,花恨柳没了方才的架势,垂头低声道。
“那还是听我继续说啊。”眉头一皱,天不怕又在心中把事情的脉络重新梳理了一番,开口道:“我的先生是四愁斋第二十二任掌门,他生前亲自收了两个学生,一个是你们知道的皇甫戾,另一个就是这个的名唤端木叶的师兄了……”
似乎见佘庆又有话要说,天不怕摆摆手又道:“我虽然是他的学生,却是由老祖宗代收,也就是说我学到的东西是老祖宗手把手教的,但名义上我还是我先生的学生。”
见佘庆果然不再说话,天不怕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要说的这些也是老祖宗告诉我的,我没有亲自见到过……毕竟虽然看上去我大一些,可实际上只有九岁,发生那件事的时候得至少往前追溯五十多年才行……”
那件丑事发生在五十多年以前。
时任四愁斋掌门人诸葛静君已经渐感精力不济,无法继续执教了,在多次向老祖宗请求选一位新掌门接替自己后,老祖宗终究不忍看他继续为门内事务操劳,方才允许。
当时有资格接替掌门之位的也仅有两人,而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一向收徒严苛的诸葛静君仅收的两名学生——由于自己是复姓,诸葛静君在收两人为徒后也帮两人改了复姓,只留原来的字,一个叫做皇甫戾,一个叫做端木叶。
开始的时候两人具体学什么诸葛静君并没有刻意去加以区分,因此这二人可谓将杂学之外的其他学术一一学来。一般而言,便是再有出众的天资,若是不能潜心学习一门或者少数几门学术,便很容易只学得到皮毛,难有大成就。不过令诸葛静君尤为自豪的是,皇甫戾与端木叶两人果然是稍有的惊才艳艳之辈,他二人不但将这些学术一一学过,并且都达到了一个常人穷其一生或许都难以企及的高度,可以说整个四愁斋除了老祖宗一人,恐怕之前还没有人能够做到这种地步。
而且一做便是他诸葛静君的两名学生都做到了——若是传位给他们,四愁斋想必也会因此而焕发出更加夺目的风采吧?
然而,问题也正出在“他们”上。
诸葛静君心喜不假,但是具体传位给谁,他却不知道了。按照当时的情形看,皇甫戾尤其擅长法学,端木叶则更擅长兵学中的剑学,据老祖宗说过,端木叶的剑学学的也正是“天人三式”,而他仅仅在二十岁时便已经将这门剑术练至极致——杀人于无形,这一点莫说是后来的皇甫戾、杨武,便是诸葛静君自己也是自叹不如。
不过,若单是论本事高低,那么四愁斋就和一般的江湖流派没有什么区别了,这样也不利于将其余学术辈辈传下去。所以决定能不能当掌门的因素,除了对于所学所用的长辈考核外,还有入世的历练、同辈之间的切磋以及道德考究。
对于前几个方面,两人的表现自然一如既往地优秀,不论是诸葛静君还是老祖宗,都认为两人可以说是平分秋色、不分伯仲,可是说到“道德”这一项,却在最终的考究时出了问题。
考虑到身为掌门,必须要始终站在宗门的最前面,无疑将面临的风险也是极大的,因此诸葛静君提议若是道德考究没有什么问题的话,不妨让在剑学方面造诣更深的端木叶来接替掌门之位。
“端木叶不行。”老祖宗说出这句话,也便相当于为掌门之争画下了一个句点了,若是端木叶不行,那么只能选择皇甫戾了。
虽然老祖宗不问门内之事不知道有多少年多少代了,但是他对宗门的影响力非但从未减退,反而还有日渐增强之势。所以当他说出这句话时,诸葛静君并没有丝毫的异议,只是因为不知道一向与人随和的老祖宗为何在说这件事时表情变得那般凝重,所以才道了一句“学生愚钝”。
“你今年七十二岁了吧?”老祖宗却未直接回答,而是问起诸葛静君的年龄来——这个年龄在世俗人的眼里那就应该是高寿了,如果要问也应该是礼貌地问一句“您老高寿?”不过这七十二岁较着老祖宗的岁数来说,诸葛静君可不敢丝毫托大,在老祖宗的眼里,所有的学生都是小孩。
“有劳老祖宗记着了。”诸葛静君感激地一躬身道。
“你自三十二岁时成为宗门第二十二任掌门,到现在已经是整整四十年了……可谓是尽心尽力啦。”
“静君只是看好自己的家、自家的园子和家中的晚辈而已,这是应该的,老祖宗您的话实在是严重啦。”诸葛静君慌忙跪下,不知道老祖宗为何突然这样说。
“我这话没有任何矫揉造作的意思,就是实话实说。从今天以后你就可以安心歇一歇啦,如果可以的话,我真希望你能多一点时间歇歇。”拍了拍诸葛静君的肩膀,老祖宗示意他退下,从始至终也从未透露过为何说出那句“端木叶不行”。
按照门内的规矩,最终的结果会在道德考究后的第三天公布,然而就在公布结果的前一天,四愁斋却发生了一件惊天大事:诸葛静君被人杀死了!
之所以说是“被杀死”,是因为当众人发现他的尸首时,脸上血淋淋一片,而覆在上面的脸皮,却被人残忍地割下拿走了。
死人能够自己割下自己的脸皮吗?当然不会。
所以诸葛静君是被人杀死的。
杀人的凶手是谁,开始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正当整个宗门开始准备追查凶手时,皇甫戾却发现从始至终,那个与他一直暗暗较劲的师兄端木叶竟然一直未出现。
“你是说是端木叶杀了诸葛静君么?”听天不怕讲完,花恨柳皱眉问道。
“我没有这样说……”天不怕摇头否认,又道:“其实,宗门里也一直没有这样确切地证明过,有人怀疑是端木叶师兄做的也是有道理的,毕竟他当时的剑术造诣已经不必先生差了。”
“那怎么说他是叛徒呢?不是没有人能证明是他弑师的么?”这一点就是花恨柳所不明白的了,既然不能说人家是凶手,那也总不能屎盆子乱扣说人家是叛徒吧?
“说他是叛徒,不是因为这件事。”天不怕摇摇头,说出的话却令花恨柳一股无名火“蹭蹭”直往脑门上奔。
“你说了半天竟然说这些东西和他不是叛徒没有关系?”
“呃……大先生,拿这个‘叛徒’的罪名他又是怎样得来的呢?”佘庆忙拉住花恨柳上前问道。
“因为老祖宗就是被他害死的。”
天不怕话音刚落,方才还是怒火中烧的花恨柳却完全没了脾气,就连佘庆也是一脸愕然的模样,不知道怎么接下去。
“你……你说什么?”
“我说老祖宗是被他害死的。”天不怕又重复了一遍,不过这一遍花恨柳不但确信听到的话确实准确无误,还听出了天不怕的情绪——出奇地平静。
这就不正常了……
“这个……这个……”口中嗫嚅半天,佘庆还是开口道:“既然端木叶不辞而别,那么按道理就应该是皇甫戾……老城主接掌门位置才是啊,为何……”
“因为他心中很内疚,所以也离开宗门了。并且因为自己的良师益友接连变故,对他也产生了一些不好的影响,除了下定决心练剑杀死端木叶外,脾气也变坏了很多……”微微叹口气,天不怕方才道。
“老祖宗当时说端木叶不行,有没有给你解释过为什么这样说?”花恨柳决心先不在老祖宗之死这件事上探究,而是先将诸葛静君的事情弄明白。
“一直没有说。”仔细回想了一番,天不怕摇摇头垂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