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女眷在, 章元敬一行人走的不算快,孔令芳的身体很好, 但挡不住上有老下有小,原本关山距离京城就远, 就怕她们吃不消。
等他们赶到京城的时候, 已经是隔年的阳春三月, 三个月前的新春佳节, 镇北王爷在文武百官的“劝解”声中终于登基为帝,虽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必然,据说当时还是闹出了一些事。
皇位的吸引力是无穷的, 尤其是对于同属于萧家的人而言,明明同一个姓氏同一个血脉, 但偏偏有的人能够高高在上, 有的人却只能臣服在下,差距实在是太大。
在看见曾经的镇北王爷,如今的新帝的时候,章元敬更觉得如此。
以前即使是关山的无冕之王, 手握重兵的镇北王爷, 但萧王爷的脸上依旧带着几分沉郁, 眉宇之间更是有一股子郁气徘徊不去,那是因为一辈子没有得到亲生父亲的重视而产生的。
若不是这个机会, 镇北王爷或许会走上反叛的道路, 只因为像他这样的人必定不甘于此。
有时候章元敬想想, 觉得先帝死的早死的巧也是一件好事儿, 总比跟亲生叔叔生死相斗,将大兴弄的千疮百孔而言好一点。
不知道先帝是不是也有这般的想法,所以在最后几年才几乎疯狂的消耗着自己的生命力,甚至隐晦的将一部分权利潜移默化的交到镇北王的手中。
登位之后,镇北王爷看起来颇有几分意气风发,曾经挥之不去的阴郁终于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未来的野望。
上位前后,镇北王爷都没少杀人,对武将如此,对文臣更是如此,一点儿也没有他的先祖优待文臣的意思,一时之间倒是让朝堂上文武百官老老实实。
但只是老实还是不够的,在关山多年,皇帝心中明白这些个人只是表面臣服,暗地里可以给他惹出多大的麻烦,就是如此,他才会急召章元敬进京。
除了顾廷安之外,他能放心去用,并且可独挡一面的文官属下,也就是章元敬一人了。
面对自己的心腹和能臣,皇帝倒是难得露出几分和煦的神色来,笑着问道:“玄嘉,一路辛苦了,家中老人和孩子身体可好,令芳可好,小王爷可好?”
这话算是看中章元敬了,竟是把小王爷放到了最后,可见他的招揽之心。
章元敬也是投桃报李,笑容里头带着几分亲近,看着倒像是在关山的时候一般无几:“小王爷和令芳都好,只是家里头老人有些不适,已经看了大夫,都说不过是累着了,休息几日便都好了。两个孩子一路都觉得惊奇,比微臣的兴致还高一些。”
皇帝听了点了点头,又笑着说道:“老人家的身体可不能掉以轻心,待会儿回去的时候带一个太医回去,没事也能调理调理。”
章元敬正想要推辞,却听见皇帝继续说道:“别客气了,这些年来甯儿也多亏了二老照顾,再说了,有太医跟着,甯儿住着朕也能更放心一些。”
章元敬微微一惊,抬头看了一眼皇帝,又问道:“陛下,如今进了京,之后王府的内眷也就到了,到时候小皇子还是住在微臣家中的话,是不是有些不妥?”
皇帝并不奇怪他会这么问,一般而言,除非是皇帝极其厌恶一个皇子,或者说打算过继出去,不然的话是不会把一个孩子养在宫外头的,即使是宠信的大臣家中也是一样。
但皇帝却有自己的几分考虑,他微微皱眉,说了一句:“后宫如今空无一人,乱糟糟的也没有个理事的人,世子又病倒了,甯儿若是此时进宫,朕定然一个头两个大。”
听这话的意思,倒不像是一直要把萧甯放到宫外,章元敬微微点头,说道:“若是如此,微臣自然会好好照顾小皇子,不让他有任何的闪失。”
三俩句定了萧甯的住所,皇帝又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说起来,朕也有大半年没见过甯儿了,等过几天你安顿好了,便带着他进宫让朕看看,免得太久没见,到时候生分了。”
听了这话,章元敬更是安心了,虽然皇帝分外的看重宫中的小世子,在登基之后立刻安排人准备册封太子的仪式,但也并不是完全不在乎萧甯。
叙了旧,两人的话才回归到正题,皇帝并不掩饰自己现在缺人的情况,还说道:“随朕过来的人里头,廷安到了京城就大病一场,如今还未好全,朕实在是有些担忧,其余的人不说也罢,朕倒是可以安插到各处,他们却能被人架空了去。”
听到顾廷安大病一场,章元敬忍不住也有几分担心,主要是他进京之后还未安顿好,就被人传唤到了宫内,还未打听过那些人的处境。
大约是看到章元敬眼中的担心,皇帝倒是对他的印象更好了一些,一个有人情味的下属总是比冷心冷肺的更好:“玄嘉,你觉得户部左侍郎的位置怎么样?”
章元敬眼皮子微微一跳,户部是什么地方,那就是大兴的钱罐子,最最最来钱的地方,比起翰林院的清贵,户部就是大写的一个钱字。
自古以来户部也是最为难进的地方,如今的户部尚书钱玉铉是出了名的油滑,老皇帝在位的时候他就在,如今变更了三任皇帝,他还是当着他的户部尚书,可见他的本事。
当年文阁老和小皇帝不是没动过户部的心思,但户部上上下下几乎被这位钱玉铉围成了一个铁通,别说是掌控了,插把手都有难度。
小皇帝能忍的事情,镇北王爷显然是不会忍的,六部里头,首先他要动手的就是兵部和户部,兵部已经被他收拾了,户部就是下一个。
户部不同于兵部,强权下去虽然能换一批官员,但很可能导致更大的问题,再说了,钱玉铉说坏不坏,没有大把柄在手,直接换人也会有许多麻烦。
一开始,皇帝是属意顾廷安过去的,但顾廷安身体实在是有些不好,大病一场之后,说话都是气弱声嘶的,他心底担心便吩咐好好养着,并未提起这事。
章元敬自然也知道户部意味着什么,他微微皱眉,低声说了一句:“年前的时候,先帝才封微臣为关山正四品府尹,户部左侍郎是正三品的职位,微臣虽然心动,但却想着会不会太快了一些,以至于朝上会有人不满?”
地方的正四品与中央的正三品职位可不仅仅是差了两级,正确的说是差了许多,要知道许多的地方大员进京之后,面对京中的小官都得客客气气的,这其中的区别是微妙的。
这些事情,原本就是萧家人的皇帝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他并不在意,大手一挥说道:“你是关山府尹,就算是官升两级又有何不可,谁敢有异议!”
章元敬听了便知道,虽然是商量的口气,但这事儿皇帝陛下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决断。此事对他而言并无坏处,他只能硬着头皮答道:“若是陛下信赖,微臣定当竭尽所能。”
果然,一听这话皇帝就满意了,大笑着说道:“很好,朕就是喜欢你这份爽快。”
两人又说谈了几句,无非是围绕着户部说话,皇帝甚至还说道:“如今国库空虚,那钱玉铉只会诉苦,毫无本事,当年你在关山那等苦寒之地,还能帮朕赚来大笔大笔的银子,去了户部定能更有所为,朕等着你的表现,到时候给你抽成。”
听了这话,章元敬更是觉得亚历山大,他微微低头不让皇帝看见自己的脸色,只是笑着说道:“这话微臣可不敢应承下来,当年在关山,微臣斗胆与陛下合伙儿做生意倒是也罢了,如今可是为了大兴办事儿,总不能自己还抽成。”
皇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挑了挑眉头笑道:“怎么,你还嫌弃银子烫手不成?”
章元敬当下回道:“该拿到手的银子,微臣自然不嫌烫手,但不该拿的,若是收下了怕是用也不敢用,睡也睡不好了。”
镇北王爷听了倒是觉得更加满意,章元敬从来不掩饰他爱钱,但同样的从来不随意伸手,这一点让他尤其满意。再有一个,当初在关山的时候那些生意都是私事儿,如今放到户部确实是有些不合适,他眯了眯眼睛笑道:“琉璃厂和肥皂厂可以继续,在京城也开起来,不过这东西可算在朕的私房里头,可不许你不收。”
章元敬也不推辞,笑的十分真心实意:“这个自然,微臣还等着陛下的赏银,好给家中女眷多买一些新衣裳。”
皇帝也笑了起来,他好歹是想到孔令芳还是自己的外甥女,便又说道:“京中最近空出了许多宅子,朕看着前兵部尚书的宅子不错,够大,就赐给玄嘉落脚吧。”
至于前任兵部尚书,这位与文阁老勾结的尚书大人虽然悬崖罗马,没有落到满门抄斩的下场,但也早早识趣的告老还乡,好歹保住了全家人的性命。
至于这些人留下来的宅邸自然不会空置,要知道这些地方都是京城里头最好最豪华的地带,除非是祖辈传下来的,要不然几乎都不通买卖,是国有资产。
这对于章元敬而言实在是意外之喜,毕竟他在京城也没有宅邸,虽然有银子,但要买下合适的房子其实并不容易,如今皇帝神来一笔倒是解决了这桩难事儿。
唯一的麻烦大概是,章家的人口简单,前兵部尚书府却不是一般的大,到时候住起来恐怕是空荡荡的,不过这显然不是什么大问题。
临走之前,皇帝甚至还有好心情的让章元敬带一些布匹回去,免得没钱买新衣服。
看着章元敬远去的影子,皇帝嘴角的笑容还没落下,旁边的李公公笑着说道:“陛下登基之后,倒是难得这般开心,可见章大人是个可人儿。”
皇帝哈哈一笑,觉得这话颇有趣,但一想到后宫里头病病歪歪的世子又有些愁上眉头,对于这个他亲手带大,一手教养出来的孩子,他自然十分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