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祖母是林大将军的嫡女,姿容出众、幼有慧名。”过了许久,范老夫人轻轻开口,目光幽静,“我父亲与林大将军曾有同袍之谊,又是同乡,两人私交甚笃,故而,我与你祖母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因为脾胃相投,我们两人极为要好,虽然一个在京城,一个在西北,却每年定期有书信来往,找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物件,也会给彼此捎去……那时候,每次收到对方的信或者礼物,都会很开心,总觉得虽然不能每天见面,可一颦一笑宛在眼前,不曾淡去。”范老夫人一边回忆,一边微笑着诉说,语速轻缓,就好像一切都在眼前。
云罗听着,心里却忍不住惊涛骇浪,她没想到范老夫人不仅认识自己的祖母,甚至两人之间还有如此深厚的情谊。
最让她意外的是范老夫人的父亲李尚书和曾外祖父当年关系居然是相当密切的。
那为何李尚书当年要陷害曾外祖父?
云罗被心底突然涌起的怒气搅得头痛不安,喉咙口就感觉有一股浑浊之气要冲出来。
她赶紧伸手拿帕子捂住了嘴巴,总算止住了难受的宣泄。
沉浸在思绪中的范老夫人对她的变化却恍若未觉,自顾自地道:“我以为我们两人会做一辈子的好姐妹,会一直这样亲亲热热到老,大家各自找到如意郎君、相继成家立业、生儿育女,我们甚至约定,将来有了子女,更要结为儿女亲家,延续我们的姐妹缘分……可是,世事难料,造化弄人,谁能想到有一天煊赫中天的林大将军会被认定为叛国敌将?而我最好的姐妹居然一下子沦为犯官家眷?我不相信……说什么都不相信……”似乎为了印证自己的所言非虚,老夫人甚至用连连摇头来表示自己当时的心意,云罗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睛。目光中看不出她的半点情绪,范老夫人继续道,“我就跑去找我父亲,质问他是不是搞错了。责怪他为什么不替林大将军陈情……可是,向来重视我超过儿子的父亲却第一次用非常严厉甚至严酷的口吻告诉我,让我不许在提起此事,也不许再去打听有关于此事的任何消息,如果我不听话。暗中打听,他就立即吩咐我母亲把我送到城外的庵堂去清修……”说到此处,范老夫人的脸上呈现出一种难言的恐惧和惊怖,鼻翼因为毛孔收缩而现出深深的褶印,留下岁月的痕迹,“我当时就懵了,也胆怯了,就这样沉浸在对父亲的畏惧中而垂头丧气地回了自己的屋子。可是,我没想到……在屋子里,我见到了做梦都想不到会出现的人……”老夫人的声音颤抖。就像秋风中掉落在地的枫叶,凋零枯瘦,灰白颓败,她转过漆黑的眼珠,死死的盯着云罗,道,“就是你的祖母林蕴芝,本应该被关在狱中的林家嫡女……”
云罗想起曾经乳娘对她说过的关于祖母的一些事情,中间就有提过,祖母其实当时不知是何缘故居然逃出了牢狱。当时。她就觉得不对劲,一来祖母不过一个后院女眷居然能逃出牢狱,二来祖母离开后到底去了哪里居然没有人知道……
事出异常必有因。
她做梦都没想到,祖母居然来京城找她的手帕交——当年的兵部尚书之女。如今的范老夫人。
“她来找你是有求于你?”幽幽中,她望着范老夫人苍白的脸颊轻轻问道。
范老夫人果然点头,露出惨然一笑:“我还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她一身褴褛,满脸沧桑,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方法才混进了我的房间。摸着我的手,冰凉而颤抖地哀求着我,求我帮忙,为她父亲伸冤……”
求她帮忙也在情理之中,云罗并不觉得奇怪,等着范老夫人的下文——
“我心中无比愧疚,想到父亲对我的告诫,想到城外庵堂的冷寂,我就回避了好朋友满心期待的眼神,支支吾吾地顾左右而言他。”说着,范老夫人像是十分难过一般,但更多的是羞愧,“你祖母是多么聪明多么通透的人,我的那点心思在她眼中犹如阳春白雪,她虽然心中十分失望,也很忧伤,却没有为难我,没有用多年姐妹情谊相求,就这样默不作声地转身准备离开。”说到此处,范老夫人眼角的水光越加明显,甚至有泛滥之势,“可是,我却在这个当口,鬼使神差地喊住了她……”一滴泪水终于承受不住重量,夺眶而出,“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你祖母听到我喊她的那刹那,转身看我的光彩,就像是听到了天籁之音一般,满脸都是惊喜和光辉。可我却突然哑口无言了……我喊住她是为了什么?我喊住她又能为她做什么?不,不,我无颜面对此身最好的姐妹。就在这种既不能违背父亲的命令又无法面对最亲姐妹的复杂感情煎熬中,我一直不敢看你祖母的眼睛,而语无伦次地把她留了下来……”
祖母当时留下来了?
云罗一下子皱起了眉头,当即觉得内中有什么事情。
“当时,老夫人你是深宅大院中的一个未出阁小姐,想要把我祖母留下来,恐怕很难吧?不可能不惊动府里的人……”云罗觉得自己的声音紧得就像一根线。
范老夫人点点头,道:“是啊……如果我不想好办法,又怎么能瞒过家里的人把你祖母留在身边?”她的喉咙里就像塞了一大团棉絮,发不出一点声音,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发出一点气若游丝的声音,“所以,我把贴身的两个丫鬟喊了进来,威胁利诱一番,总算得到了两人的保证,就这样,我把你祖母藏在了我的房间里。”
然后呢?
事情不可能没有任何变化,要不然当年祖母又是如何能与祖父结识,甚至回到新央?
云罗平静地看着范老夫人,想要从她激动的神情中寻找答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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