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萋画于是从巷中走出,就见刚刚还热闹的路面上,瞬间安静。
行人纷纷站立两侧,一马队从城门处缓缓走来,七八个穿着黑色官役服的男子,围着一个穿深紫色绫罗广袖长袍的男人。
距离有点远,隐约能看到男子胸口领口纹着浅色大团花,腰间配着白玉腰带,华贵的衣着衬着他分外稳重。
上世周萋画只在陈氏死后见过一次周午煜,那时候的他散着头发,面色饥荒,两颊塌陷,举止如同行尸走肉,哪里跟这男子有半点潇洒的模样。
“离这么远,儿都看不清,你怎敢这么确定!”周萋画问道。
“这全洛城,除了郎君,谁还敢穿紫色啊!哎,这也怨不得娘子,娘子都已经两年没见着郎君了!”春果说着,竟然哭了。
她是真难过啊,别说娘子不认识郎君,就是郎君说不定也认不得娘子了,两年间,娘子长高了许久,许是因为长高,许是因为心里苦闷,却不似两年前出府时的圆润。
看着春果夸张的举动,周萋画静思,不对啊,根据前世的记忆,周午煜是每月十五才会公干回洛城,她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每月十四,陈氏都会偷偷溜去庄子看自己,可今日才初五啊!
“今日初五,阿耶怎么会回来!”周萋画的意思是春果看错了。
春果垂首,压低声音道,“许是与老夫人往郎君屋里塞人有关?”她喃喃语道,“老夫人差了两个长美婢给郎君!”
周萋画嗤笑,迫不及待回来跟美婢团结?这下陈氏可有得罪受了。
“哎,那可怜的美婢!”春果叹气。
周萋画诧异,“为何要可怜那美婢?”不是应该陈氏吗?
“听府里老人说,自从郎君跟夫人成亲后,老夫人已经多次差美人给郎君,可郎君呢,要么就直接把人送出了府,要么就送与同僚,身边除了夫人,再无旁人!这次老夫人送得这两个美婢,据说跟夫人有几分相像,许是想以此能博得郎君的欢心吧!”春果边说,边踮着脚眺望。
世上还有这种男人?
莫说允许三妻四妾的古代,就是有一夫一妻制度的现代,男人还总做梦有情.人作伴呢,原以为是陈氏有什么媚术的原因,竟是这周午煜的坚持,如此看来,这父亲倒着实有趣。
主仆一答一问间,周午煜的高头大马已经慢慢逼近,周萋画垂眼看了一下满心期待的春果,也能猜想出春果心里想什么,却哑着嗓子说道,“走!”
说完,拉了拉衣袖,继续朝巷子深处行进。
这是一道宽巷,虽不及主路宽,却也能容得下两顶抬轿,巷子两侧是酒家的内门,偶尔有穿着粗布的男子出门,瞧见主路上的安静情景,也能猜出有大人物经过,自动选择了回避。
“娘子,你不与郎君相认了,说不定郎君知道了庄子断粮的事,会给送……”春果在身后紧追,小声嘟囔着,岂料周萋画突然顿足,春果一个站不稳,直接撞到了周萋画身体,连忙认错,“娘子,责罚,娘子责罚!”
相认?周午煜一反常态今日回府,然后就在大街上遇到我,如此巧合传到方老夫人耳朵里,肯定会被卫琳缃说成故意破坏母子感情!
这等罪名,她可担待不起。
周萋画稍稍整了衣袖,刚要将道理说给春果听,身后突然“咚”得一声,随后身后一热,衣服上像是被溅上了什么东西。
隔着幂篱,周萋画见面前的春果踉跄一下,跌落到地上,她瞳孔放大,颤抖着指向周萋画身后,随后便是撕心裂肺地大叫。
“啊……死人了!”
死人?周萋画眉一簇,心中忽而一阵兴奋,转身看去,就见距离自己四米左右的位置,躺着一具男尸。
仰面朝上,两脚跷得老高,上身赤.裸,下身着单裤,赤足,裤腿上隐约现血迹。
或许是太久没有见到尸体,周萋画兴奋之至,隔着皂纱看的不是很真切,便想上前查看。
巷口传来一阵喧哗声,却阻止了她的脚步。
春果的尖叫声,惊动了正巧路过巷口的周午煜的骑队,为周午煜引路的七八名侍卫,下马聚集过来。
见有着官服者走来,春果哆哆嗦嗦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握住周萋画的手,明明自己已经很害怕,却安慰周萋画道,“娘子莫怕,娘子莫怕!”声音颤抖着快要哭出来。
被春果用力握着胳膊,常乐无法靠前,她只能隔着皂纱,眼睛不眨地盯着这具尸体,死者年约三十岁,身高八尺,瞪着一双大眼睛,却已经失去了神采,却仍然无辜地睁着。
死者的全身没有约束伤和抵抗伤,但手腕处有被绳索捆扎的痕迹,痕迹下都有轻微的脱皮和出血,胳膊下方已经出现雨雾状的暗红色尸斑。
人体死亡后一个时辰左右出现尸斑,既然已经出现尸斑,就说明他在坠楼时就已死亡,而被伪装成了坠楼的样子。
虽无法判断凶手跟抛尸人是不是同一人,但周萋画却断定,抛尸者还应在附近。
周萋画立刻抬头四顾,却见她驻足身旁酒楼的二楼,围栏一侧已经破损——男子是从那坠落的。
也就在周萋画看向那断栏处时,忽现一身影。
是一男子,他墨发半披散,遮住大部分容颜,脸上似乎戴着面具,隔得有点远,看得不是很真切,白色广袖衣袍随风飘扬,宛如隔世的仙人,周遭的喧嚣,闹市的热嚷,都无法近他身。
似知道周萋画隔着皂纱在看他,原本远眺的眼眸垂落下来,宛如一阵风般卷携着冷冽的气息射了过来。
周萋画一惊,连连垂首躲避,却记起自己带着幕蓠,便肆无忌惮地抬头。
在这一低头一抬头之间,那身影却如一阵风一样消失了。
以至于周萋画甚是怀疑刚刚自己出现了幻觉,“春果,刚刚你有没有看见那里站着一个人啊!
周萋画的声音很轻,春果又处在惊恐中,哪还听得见,于是周萋画的问题也就似这巷中不时卷起的风一般,吹得没了踪影。
巷口传来了铿锵有力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像是战争开始时的鼓点,带着几分热血的情怀,侍卫立刻自觉分成两队。
随后周萋画便听到一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是谁先发现的尸体!”
“回都护,是这两位娘子!”一似侍卫中头的男子指着周萋画跟春果回话。
本来还在颤抖的春果,听到那询问声,突然镇静下来,她抬起头来,看向那正跟侍卫说话的挺拔身影,眼中现出兴奋,她拉扯一下周萋画的衣袖,想上前说话,却被周萋画一个眼神制止了。
周萋画岂会不知道春果在想什么,可她是真的没打算在目前这种情况下,跟周午煜主动相认。
春果是个很懂事的女孩,虽不情愿,倒也能猜出娘子的心思,缓缓地低下了头,退到周萋画身后。
一抹高大的身影投到她的面前,周萋画知道,眼前站着的就是那个受万千人尊重、声誉满朝的溏朝父亲周午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