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刺史遇害时,是坐在书案前的圈椅上的,根据卷宗上的记录,他后背靠在圈椅上,双手自然垂下,胸前身中数刀,双腕动脉皆被软剑挑断,血流了一地。
圈椅下端可以看到一些成条状的滴落状血迹,圈椅斜后方背后雪白的墙壁有大量的喷溅状血迹。
距离圈椅十寸左右的位置,大滩的血迹中间留着一小小的空隙,那便是软剑被发现的位置。
想着秦简对软剑的慎重,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就弄丢,周萋画心中默默心想,软剑应该不是他的,肯定只是比较像而已。
深吸一口气,周萋画开始在书房里寻找线索。
案件发生近十天了,地上的血迹已经蒸发,只留下差役进来救人时杂乱的足印。
或大或小,或深或浅的血脚印从书案处一直延伸到门口,周萋画仔细辨别,依稀能看出这是六七个人的脚印,足迹叠加、破损严重,提取有难度。
看周萋画趴在地上观察得如此仔细,卢天霖也不敢出声,站在门口静静看着周萋画,直到周萋画站起身来,他才开口说道:“需要我做什么吗?”
周萋画伸手扶了一下自己的腰,轻轻摇头,而后,她退步站在标着伊刺史遇害位置,抬眸扫视着整个书房。
两扇窗户都被从里面销死了,门上只留着半截门栓,另外一截落在地上,这是门被从里面栓死后,强行撞门才会出现的情况,除去这两处。房内却是没有其他通往外面的通道。
周萋画抬头看看房梁,也没有半点损坏,难不成这果真是个密室?可她有一种直觉,总感觉这书房里,哪里有什么不对的!
她垂下头。再次看着地面上那些错综复杂的脚印,轻轻问道:“卢少卿,你说,你那位恩人可以密室逃脱,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这个,某不知。但恩人密室逃脱却是真实存在的!怎么?四郎你是怀疑这不是一起密室案?”卢少卿脸色凝重,脸上除了疑惑,更多的是焦急。
周萋画没有回答卢天霖的问题,而是再次走到书案前,站在伊刺史遇害的圈椅后。扫视着整个书房。
书案与书房门成四十五度角,两者之间没有遮挡物,若是有陌生人从门口进来,伊刺史不可能老老实实坐在圈椅上,最本能的反应,他肯定会站起来。
而实际上,伊刺史却没有站起来,那么就有两种可能。一,行凶者是熟人,二。行凶者是从他身后进来的。
“伊刺史身上的伤口,果真都是在正面吗?”周萋画抬头问卢天霖,在卢天霖点头肯定后,又问道,“那他颈部是否有受力或被人捂压的痕迹?”
“没有,伤口全部在正面。凶手是从正面行凶的!”卢天霖站在周萋画身旁,猜出周萋画要表达的是什么。“我跟周都护仔细勘察完现场,猜测这是熟人作案。但就算是熟人作案,却也猜不出凶手是咱们做到如何从这密室里逃脱的!而且……”
“而且,我们一直在寻找一件东西!”卢天霖语气一顿,抬眸看着周萋画,当读出周萋画的疑惑后,继续说道:“一件沾满血的衣服!”
“你看!”卢天霖指着书案,“伊刺史的伤口都在胸前,这说明,凶手是站在他身前,圈椅斜后方都有血溅出,那正前方势必也会有血喷出,而事实上却是,整张书案上却没有一点血,那血呢,自然是溅到了站在书案与伊刺史之间的凶手的身上!”
“穿着这么一件血衣无论出现在哪里,都很奇怪吧!但是很可惜,我们到现在为止都没找到这件血衣,更别提凶器了!”卢天霖说着,长长叹了一口气,“目前,从现场已经找不到什么线索了,所以,这才请四郎前来,希望依仗四郎圣手,从伊刺史的身上找到线索!”
听卢天霖这么一说,周萋画身体如被冻住一般,他说的这点,确实是自己没有考虑到的。
从见卢天霖开始,周萋画就觉得他应该跟董庸一样,是个呆在光环没有真本事的“二代”份子,所以对他向来冷漠中带着一丝不屑,但这番话一出,不但让周萋画看到了卢天霖的能耐,而且也瞬间为自己班门弄斧的尴尬。
周萋画的脸不由自主地泛红。
虽然说来自未来的自己在见识方面可能比大溏的人广,但这侦破现场确实不是自己的专长,就是身上背负着“圣手娘子”的美誉,也是大溏皇帝赐给原主周萋画,而非自己。
法医,才是自己的专长,勘察现场,不过是为了更全面、详细地从死者身上提取到死者要说的话。
周萋画沉了沉心,拉一拉衣袖,用女子的身份,朝卢天霖福了一个标志的大礼,“卢少卿请放心,儿定然尽全力!”
卢天霖吃惊地看着眼前这穿着胡服男装的周萋画,对她突然的举动,疑惑不已,“啊,额,那就劳烦四郎了!”
翌日,八月初八,秋意未浓,清晨的霜气的寒冷,却还是让早起,正要参加钟姨娘葬礼的周萋画打了一个寒战。
因昨日卢天霖已经派人过去跟伊府老宅那么通报过,说今日他跟周午煜会去拜访,所以一早伊府那边就派人来。
为避免过分招摇,周午煜、卢天霖与周萋画共用了一辆马车,在周午煜上车后,卢天霖很绅士的伸出胳膊来,示意周萋画扶自己胳膊上车。
有了昨日的好印象,周萋画倒也没有客气,手搭在他的胳膊便钻进车里。
周午煜自然坐在上位,周萋画坐在父亲左边的席上,而卢天霖则坐在右边,两人的位置与从洛城来时一样,面对面坐着。却没有了那时的尴尬。
周萋画抬起头,与卢天霖静静地对视一下,卢天霖看出周萋画的友好,沉静的眼眸没了以往的傲气,点头平和回望。
周午煜坐在两人之间。感觉到了这两人的简单交流,长叹一口气,哎,孩子们真的都大了。
刺史府跟伊家老宅就在一条街上,车子摇摇晃晃缓慢前行了一会儿,随着车厢外传来。一声明亮的通报声“周都护、卢少卿到”,车子停了下来。
周午煜首先起身,挑帘下车。
仆役通报的是父亲与卢天霖的名,周萋画知道自己不能先于卢天霖下车,便坐在车厢里没有动。卢天霖看出她的顾虑,浅笑一下,不语,直起身,下了马车。
周萋画听到车厢外仆役向周午煜、卢天霖的请完安,这才起身要下车,刚刚伸手挑开门帘,就见卢天霖的胳膊又伸了进来。他没有说话,只是含笑看着周萋画。
周萋画一怔,躲闪过他的眼神。隔着他的身体,朝周午煜身旁看去,却听卢天霖说道,“四郎在找余崖吗?他被我安排今天看守书房,外加保护你的勘察箱了!”
心思被这么点破,周萋画脸再次脸红。没有接收卢天霖的好意,自己手撑在车板上。小心翼翼地下了车。
她快速站在父亲身后,垂首不语。
卢天霖的胳膊悬着半空好一会儿。知道伊府仆役再次传来迎客声,他才缓过劲来。
周午煜将卢天霖与女儿这点小小的互动收入眼里,想起陈成玉刚怀孕时,卢天霖的母亲李雯庄曾调侃道,若是女儿,要给两人定亲的玩笑话,作为父亲的他,心情忽然沉重起来。
见周午煜不动,卢天霖上前站在他身旁,“周都护,我们进去吧!”
听到卢天霖的招呼声,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便与卢天霖并身朝伊府走去。
周萋画跟在两人身后,一同朝灵堂走去。
虽然昨天刘嬷嬷说,伊老太爷要按照正妻的规格来厚葬钟姨娘的,除去棺木是上好的木材,整个灵堂却还是透着寒酸,稀稀落落的几朵百花,简单挂着一道白布。
棺材前,除了刘嬷嬷与那老头,也就只有一个所谓的“义女”戴白布在跪谢答礼。
棺木是打开的,趁着周午煜与卢天霖拈香时,周萋画偷偷朝馆内看了一眼,棺中人身上盖着一块白布,盖住了手,也盖住了脸,但仍能看出,钟姨娘已经换上了昨日刘嬷嬷从上房里偷拿来的镶金边的藕色衣衫。
周午煜跟卢天霖拈香结束,直起身来,交给一旁头上扎着白布,腰间系着草绳的仆役。
就在两名仆役接过香时,忽而,灵堂里莫名传来风。
阴风带着嘶鸣声,从门口吹来,擦过周萋画的后背,旋转着直接卷如棺木,竟然将盖在钟姨娘身上的白布揭起。
白布在空中飞舞片刻,不偏不巧落到了周萋画脚下。
突然发生的事情,让灵堂立刻陷入死一般的宁静,短暂宁静后,便是仆役落荒而逃的喊叫声。
“见鬼了,钟姨娘死不瞑目啊!”
“有鬼啊……”
在众人的慌乱里,周萋画三人却分外镇静。
周萋画看一眼父亲与卢天霖,而后垂眸看了一眼这莫名其妙落到自己脚下的白布,不假思索地弯腰捡起,转身朝棺材走去。
但棺中的场景却让周萋画惊讶得闭不上嘴了!
这死者竟然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妪!而且死者面色发青,嘴唇和手指甲、脚趾甲也都有些发紫。
经验告诉周萋画,这些都是死者生前严重缺氧才会出现的尸表征象。
“这果真是钟姨娘吗?”周萋画抬头问唯一还没有逃离的刘嬷嬷。
隐约记得,卷宗里好像提过,在这起灭门案里,钟姨娘六岁的女儿也不幸身亡,五十多岁的老妪六岁大的女儿,莫说古代,就是现代不依靠医疗条件,这种事发生的概率也是很低的。
“是,这就是钟姨娘!”刘嬷嬷虽然没有离开灵堂,但依然害怕的不敢靠近。
周午煜看到女儿凝重的面色,踱步上前,轻声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周萋画点点头,紧紧抿着嘴,半晌抬头看向父亲,“我对钟姨娘的死有异议,想验尸!可以吗?”
“不行!”周午煜还没说话,灵堂外却传来一苍老却洪亮的声音。
循声看去,却见一消瘦如柴,身着对襟福寿纹的老头,被人扶着,颤颤巍巍地从走廊上走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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