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狭路相逢总是坑
谢斯言的人生可以分为两个阶段,一个阶段是直得杠杠的前二十三年,一个是弯得像蚊香的后半生,其中的分水岭要从他大四毕业那年的校庆晚宴说起。
那天谢斯言作为毕业生代表去晚宴致辞,但是由于堵车比预计晚了十多分钟,他急匆匆地跑进酒店大堂直冲电梯,人还没有停住他已经‘啪’地按住了上楼键。
结果他人站稳,手刚离开按钮,亮起的白光就忽地灭了。
他困惑地看了眼两边的电梯,一个在18楼,一个在30楼,于是他又按下了上楼键。结果出他所料,按钮依然在他松手之后就熄灭。他诧异地重复按了十数次依然如故,终于焦急地意识到电梯可能是坏了的问题。他不禁想改走楼梯是不是科学一点?
带着验证科学的想法他转过身去寻找楼梯的方向,结果一回头赫然发现就在他背后转角的通道里还有一部电梯,此时半个身影正好从电梯里探出来,两人四目一撞。
“啊!哈哈!原来还有个电梯啊!”谢斯言尴尬地走过去,想象刚刚他在外面按上楼,那边电梯里的人不停按关门,可能心里还跟他一样在骂‘这该死的电梯怎么回事!’他不禁觉得那个画面实在好笑,忍不住自己就笑起来。
然而电梯里的人眼急手快,不等他走过去就嗖地一下缩回电梯里。他忙快步冲上去,电梯门精确地将时间卡在他进电梯的那一秒关上,他登时被夹成了三明治的馅。
谢斯言掰开电梯门,之前的那一点尴尬都成了愤恨,他昂首阔步地走进去直盯着面贴金属壁的背影,心里的火腾腾地往上涨。
这什么人!没有公德心就算了,居然连脸都不露一下,是怕被他记住长相日后打击报复,还是长得太丑羞于见人?
谢斯言并不如他的名字那般斯文有礼,向来心里压不住情绪,于是他径直往旁边装鸵鸟的人靠过去,小声地问道:“先生,你脸疼吗?”
贴着墙的人浑身一僵狠狠摇了摇头。
“那你一直捂着脸干什么?”
那人不说话,僵直了身体像是决心把自己变成捂脸的雕塑,谢斯言却发现那人按了他刚好要去的楼层,他顿时脑内轰响不是这么巧吧!
事实就是这么巧!
电梯到了楼层,他前脚刚跨出去,后面的人就不紧不慢地跟上来,他猛地回过头发现那人也跟他一起回头,真像是脸有隐疾不能示人一般,落在他眼中最显眼的就是那人领带上的领夹,是朵与其打扮毫不相称的金色向阳花,透着一股土豪气。
有病!谢斯言在心里总结,跟个有病的人计较有点没气度,于是他释怀地继续往前走。只是耿直如他就是没想到或许那是个怕被他认出来的熟人,因此后面他上台发言时,看到坐在校友席上那独树一帜的向阳花领带夹配上眼熟的脸,他浑身跟过电似的,心里大骂一声‘卧槽’!
陆立申是谢斯言小时候的邻居,据说陆立申的母亲是个怎么怎么有钱人家的女儿,可偏偏大小姐看了上陆立申他爸这么个一无所有的小公务员。后来他爸辞职下海赚了钱又抛弃了陆立申母子,可怜的大小姐带着年幼的儿子住到了谢斯言他们那一片的筒子楼,而大小姐为了生计早出晚归,陆立申就经常托付给作为邻居的谢斯言家奶奶。
这些陈年八卦谢斯言是不清楚,但是他记得很清楚的是隔壁的陆哥哥是个怪人,不怪他要这么形容,只是当时作为才上幼儿园中班的谢小朋友,陆立申确实太另类了。
他印象最深的是陆立申从来不会哭,也不会笑,不会生气,更不会害怕,仿佛天生没有情绪的人偶一样,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有反应。有次谢奶奶怕陆立申闷坏了,让他带陆立申出去溜狗,他们在小公园里,不知哪来一只二哈被他的聪明可爱吸引,二话不说冲过来把他扑倒,他吓得哭声震天。
当时陆立申就像启动程序的机器人一样,面对那只体型和他差不多的狗一往无前,直接把狗掀开和狗打了一架,激烈得如同生死仇人。可即使这样陆立申还是没有任何情绪反应,在医院缝脑勺时最多因为疼皱了皱眉,反倒安慰起嚎了一晚的谢小朋友。
谢小朋友很天真地问陆立申,“你不疼吗?”
“疼。”
“那你为什么不哭?”
陆立申反而十分不理解地反问,“为什么疼就要哭?”
疼了会哭难道不是天性吗?毕竟那时陆立申才不过十来岁。
谢斯言无法理解陆立申,所以从那之后他就尤其喜欢观察陆立申,久而久之他发现陆立申真的很奇怪,但是却又对他非常的好,所有好吃的都会给他,所有好玩的也会给他,任何一个小朋友欺负他,陆立申都会帮他欺负回去,以至于谢小朋友最终成为了那一片孩子中的小霸王,谁也不愿再跟他玩。不过他一点也不在乎,因为他有陆立申,陆立申对他又好,又听他话,长得还好看。久而久之谢小朋友忘了观察陆立申的事,倒是越来越喜欢他的陆哥哥。
直到陆立申小学毕业从筒子楼里搬走,谢斯言足足难过了一个学期,因为再也没有人像他陆哥哥那深得他心的小伙伴了。
至于为什么时隔十数年不见谢斯言还能一眼认出陆立申,那是因为他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陆立申都是他的学长,历届优秀学生的橱窗里一直挂着陆立申的照片,这种奇异的缘分让他对陆立申的成长如同亲眼见证过一般,但陆立申跳级加上学早,他硬是十几年都没和陆立申同时出现在一所学校过,所以这还是当年之后他们头回相遇。
谢斯言靠着酒店车库出口的路灯,他在校庆画册里看过陆立申的简介资料,知道陆立申现在已经是个不小的企业老板,标准的富一代潜力股,只是不苟言笑的照片和他本人一模一样,透着一股不治之症的迹象。
实际上谢斯言也不知道陆立申是不是还记得他,但总觉得碰上了至少要打个招呼,毕竟他们这样的缘份不是随便能遇到的。在楼上时陆立申身边的人太多,他一次也没挤过去,下楼正好看到陆立申去了车库,他才来‘巧遇’。
没有多久一辆车开出来,陆立申的侧脸从大开的车窗透出来,依然还是那么面无表情。谢斯言站在路灯下对车里的人挥了挥手,他确定车里的人看到了他,但就在看到他的瞬间,车突然加速从他面前呼啸而过,他僵住挥手的动作心想:难道是我今天出门没有画皮,一副鬼样太吓人了?
虽然谢斯言在知道电梯里那个不敢露脸的人是陆立申后,就下意识原谅那人的行为,毕竟陆立申是真的有病,对陆立申那从小的顽疾他一直有种长辈般的痛心疾首,让他多年后仍满怀的‘真是可惜了’。可他也不至于看起来像是会为被电梯门夹了一下,就蹲点报复的小心眼吧?
眼看着远去的车留下一片尾气,谢斯言以为陆立申就这么被他吓走了,结果一声尖锐的急刹兀地响起,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故,结果陆立申的车又保持着原样慢腾腾地退回来,在刚好透过车窗能看到他的地方停下。
陆立申握着方向盘转头盯着谢斯言,缓缓地开口:“我刚刚有点紧张,所以让自己冷静了一下。”
毫无语调的声音意外的充满磁性,谢斯言觉得听起来有点像午夜情感电台的主持人,可是声音再好听他还是没听懂陆立申说了什么,一脸疑惑地对上车里人的目光,结果对方怱地把脸转回去,冷艳高贵地维持着总裁范说:“你要搭车吗?”
谢斯言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不会说话了,因为他完全跟不上陆立申的思路,愣了片刻他靠到车门上,弯下腰将头伸进车里对陆立申说:“我不搭车,我就想问问你还记得我吗?你小学时住你家隔壁的——”
“言言。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陆立申终于肯正眼看着谢斯言,那专注得像在研究什么传世名画般的眼神令谢斯言不自在,他没想到陆立申会是这样的回答,而且还一开口就是叫那个早被他封印在珠峰的小名。
“我还以为你早不记得我了,毕竟都过去十几年了,说起来我们还挺有缘的,从小我都追着你的优秀轨迹,到哪儿你都是我的人生道标,陆学长。”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
谢斯言刚开了个叙旧的头又被一句噎成哑巴,他终于明白他和陆立申的脑波根本不在一个波段上,可偏偏陆立申毫无变化的脸一丝异样也看不出来。他挠了挠头顶的半寸,突然想起来地说:“对了,留个电话吧,咱们有空吃个饭。”
陆立申点了下头给谢斯言报出一个号码,谢斯言回拨过去就听到车里响起一串歌声,陈升的把悲伤留给自己,前年元旦晚会他还上台唱过,这声音他听着有点耳熟,但不是原唱。
“那就这样,有空再联系。”谢斯言存好号码拍了下车窗退到路边。
“我送你回家。”
“不用,对面就是车站。”
“我送你回家。”
“真不用客气,我家不远。”
陆立申毫无起伏的脸硬是切变出一个愠怒的表情,认真无比地对谢斯言说:“我没有客气,我想送你回家。”
谢斯言觉得陆立申的思路诡异到了一定程度,他策马扬鞭都赶不上。但转念一想,也许陆立申也跟他一样,有他乡遇故交的喜悦,想跟他秉烛夜谈呢?只是不善表达而已。
他记得小时候有次和陆立申一起去游乐园,回去的路上他对陆立申万分不舍,诚邀陆立申晚上和他一起睡,陆立申整个回家的路上都面无表情地一言不发,所有人都以为陆立申不愿意,结果到门口陆立申的妈妈叫他回家时,陆立申却扒着谢斯言家的门不松手,在漫长的只问不答的过程中,陆立申终于在听到‘是不是想去言言家时’微微地点了下头。
陆立申的病果然没好!谢斯言想通后爽快地拉开副驾的门坐进去,但上车后陆立申却没有立即开车,而是一直保持目不转睛盯着他的动作,眼中没有透露什么情绪,就像被一张照片盯着。但这也让谢斯言浑身不自在,忍不住想这人要么正眼也不给一个,要么就在他身上盯出两个窟窿来。
“陆学长,后面有车来了。”谢斯言提醒后陆立申才回瞟了眼后视镜,车子往前滑动时又莫名地说了一句让谢斯言愣住的话。
“你能不能还跟小时候一样叫我陆哥哥?”
“啥?你说了啥?”
“你小时候一直这么叫的。”
陆立申的声音说着小了下去,平铺直叙的语调透出了一股委屈,谢斯言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我那时才五岁,兄弟,我们现在应该以成年人的方式叙旧,懂吗?”
陆立申握方向盘的手忽地一紧,车子明显地晃了一下,谢斯言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只是被勾起的童年回忆里陆立申的形象太过正面可亲,所以谢斯言倒一点不觉得他难以沟通,反而开始担心陆立申有这种情商缺陷还当老板是不是迟早会倾家荡产?
车里的两人都在各自的思绪里沉默下来,谢斯言他家确实隔得不远,十多分钟就到了,当陆立申把车停在谢斯言家的小区门口,谢斯言才反应过来他根本没有跟陆立申说过他家的地址,这可不是他童年时的筒子楼。
面对谢斯言的疑惑陆立申主动解释,“今天你们系的主任跟我提起过你,正好我也住在这附近,所以记住了。”
“我们系主任记得我家在哪里?”谢斯言不确定地想,他确实有一次系里领他们去外地学习回来时被系主任送过。
“你早点回家休息吧,不要太晚了,对身体不好。”陆立申像他妈一样嘱咐完毕便自行离开,一刻也没耽搁,连谢斯言的那句再见都没有机会说出口。
他乡遇故交呢?秉烛夜谈呢?所以陆立申只是单纯地想送他回家?谢斯言再起感叹陆立申情商上的顽疾,内心泛起无边无际的同情,甚至联想到陆立申这么多年肯定没交到什么朋友,他有空一定得多给他这位幼时旧友送去友爱的温暖。
然而,谢斯言这头想着如何重拾这段童年的友谊,陆立申那边开车转过街角停下来,此刻正捧着手机盯着存成言言宝宝的号码,心情如西伯利亚冻土来早的春风,猝不及防地开启了万物复苏。
言言给我打电话了!
言言给我打电话了!
我还送言言回家了!
今天和言言说话了!
言言还记得我,主动跟我打招呼了!
言言对我笑了……
嗯,言言还说要以成年人的方式叙旧,成年人的方式,指的是——做|爱么?
陆立申脑子里顿时羞赧地放起了粉红的烟花,可从外看来却只是对着手机微微扬了扬万年没变化的嘴角,犹如面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