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台阶上,王公子四下抱拳。
“诸位医师大意败阵,晚辈不才,虽比不得各位前辈,也要勉力一试。”
他的声音清越,话语也是点到为止,说必胜固然显得骄傲自大,说失败无疑又表现得信心不足,因此都不说,只说一试。
“这人倒是会说话,怎么都能捞个好名声。”黄清猗哂笑一声,方才还有些钦佩其胆色,此刻却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由摇头,沽名钓誉之辈,难堪大用。
台阶上,木桌前。
阳气宇轩昂,肃容端坐。
底下众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若是王公子也答错,那居延城里出名的医师几乎被淘汰殆尽,他们甚至想不出还有谁能通过考核,纵然是王医师亲上,恐怕也难。
认真看着题,阳此刻却是如坐针毡,他万万没想到这题目出得如此生僻,纵然他阅过许多病例,竟也束手无策,手中毛笔提起许久,却始终落不下去。
一粒浓重的墨汁滴在宣纸上,阳忽地回过神来,他也顾不得那么多,大笔一挥,脑袋里想到了什么,便写上什么,龙飞凤舞密密麻麻写了一大堆。
见他写得飞快,围观群众只以为他成竹在胸,不由喝彩。
倒是王医师眉头紧皱,他的儿子他再了解不过,若是胸有成竹,以阳的沉稳性格,必定是缓笔轻书,绝不至于如此笔走龙蛇。
果不其然,过得片刻,阳停下了手上动作,颓然往后一倒,无力地靠在椅背上,他双眼无神,愣愣地看着前方,只觉一生所学,尽数无用。
许久,他方才长叹了一口气,将那答卷撕了个粉碎,闷头走下来,步履之间,略显蹒跚。
“倒也是个汉子。”
言景行忍不住点头,换做是他,若答不出这题,也不会留下胡言之语。
众人却是不懂,见阳撕毁答卷,不由瞠目结舌,一片哗然,只以为他患了失心疯。
“父亲,此题,我答不上。”
在无数不解的目光中,阳来到王医师身前,脸色灰暗。
“哼,平日里不学无术,今日总算吃到苦头了。”
王医师却是没有温言安慰,干瘦的脸上满是阴沉,阳此次失败,虽然在别人看来至少勇气可嘉,但未能突出王氏药铺的水平,若只是与居延城其他医师沦为同流,并不是他的本来目的。
“本是个绝佳机会,成为居延城众多医师的领军人物,却被搞砸了。”
他心中暗怒,此刻也顾不得爱惜羽毛了,也不理阳,往台阶上走去。
人群中爆出一阵喧闹:“城西王医师上去了!”
“王医师可是城内赫赫有名的医师,医人无数,肯定能成!”
“王公子虽然医术了得,但比起王医师,还差那么一些经验。”
群情雀跃中,却有人发出了异议:“这家伙虽然医术尚可,只是收费太高,动辄让人倾家荡产,医德让人不敢恭维。”
说这话的人就在言景行旁边,言景行听见,不由抬头去看,只见是个清秀的年轻人,此时正满脸愤慨地死死盯着王医师。
王医师人很干瘦,个子却不低,拿捏姿态,慢慢踱步,优哉游哉地走上台阶,一副高人姿态。
门口汉子神态却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指了指桌上问卷。
王医师不免有些无趣,四下看了看,见万众期待,这才生出些满足感,悠然就坐,低头看题。
“这题目还真有些生僻,难怪阳儿答不出来,我却是错怪他了。”
他沉吟片刻,提笔答了几句,便放下毛笔,傲然站起,自得地捋了捋山羊须,似乎势在必得:“这题虽难,却蒙不住我。”
汉子闻言,深深地看了王医师一眼,也不说话,探身收过答卷,凝神一看,默然片刻,忽地摇了摇头:“王医师,您开的药方虽有些道理,可惜治标不治本,很遗憾,还是错了。”
台下众人一愣,而后哄然大笑,这反转得太快,话音刚落就被打脸,蒙不住还能答错?
王医师捋须的手一滞,难以置信地指了指答卷:“你可看清楚了?”
汉子被人质疑,却也不亢不卑,回答得掷地有声:“当然。”
王医师当即变色,脸色难看至极,一甩袖,往下就走,语气里愤愤不平:“无知莽汉,我这方子奥妙之处,你真能看懂?这般考核,怕只有东升医圣,才进得此门!”
他声音不小,阶下众人听了,莫不哗然。
“王医师竟也答错了?”
“他是怒了,搬出了东升医圣!”
“东升医圣乃是赫赫有名的圣手,天下之大,无处去不得,如他到来,便是城主也得出门数里恭迎,哪需测试考核?”先前咬牙切齿的年轻人仿佛出了口恶气,幸灾乐祸,“自己学艺不精,还敢抬出东升医圣比对,别笑掉牙了!”
王医师听见,本来拉着阳要走,却停了脚步,在人群中站住,恶狠狠地盯着年轻人:“哼,年轻人,莫要喧闹,我今天还就在这站定,我倒要看看,这居延城中,谁能回答得上,进去城主府!”
话音落下,众人忽地陷入了寂静,人群中让开一条道路来,言景行好奇看去,只见一头白鹿缓缓走出,白鹿头上风云变幻、祥云翻滚。
他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再度看去,却是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杵着拐棍走出。
“难道我眼花了?”
言景行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
旁边有人识得那老人,惊呼出声:“唐老医师!”
“唐老医师,人称千里居延湖医术第一,隐退多年,今日竟也出现?”
“唐老医师活人无数,是的好人呐!当年家父病重,王庸医索财无度,却不见家父好转,差点害得我倾家荡产,人财两空,还好后来碰到唐老医师,他老人家动了恻隐之心,分文未取,只一副药,便治好了家父。唐老医师,小的给您磕头啦!”先前那年轻人忙迎上前,恭恭敬敬地磕头,与挤兑王医师时候,判若两人。
唐老医师一脸慈祥地扶起年轻人,温言安慰两句,这才缓缓走上阶梯,门口汉子也不再矗立不动,忙朝门里唤来两个小厮,去搀扶老医师:“唐老医师,您是城主邀来的贵宾,就不用考核啦,快快请进!”
唐老医师却是摆了摆手:“老朽虽是应邀而来,但规矩不能坏,否则对广大医者有些不公。”
此话一出,众人不由肃然起敬,言景行也是连连点头,从医者,先修德。
门口那汉子听罢,也不便坚持,恭敬地拉开椅子,请唐老医师就坐。
唐老医师温声言谢,缓缓坐下,看罢桌上问卷,微微一笑,提笔便写,他年岁虽大,发须皆白,手却很稳,挥毫间已落数十字,汉子拿起看罢,忙躬腰请他入府:“唐老医师果然名不虚传,快快请进。”
“唐老医师果真居延城第一。”
“名不虚传!”
“看来题目是没有问题的,只是答题之人水平不够。”
众人瞧得终于有人答对,一个个兴奋起来,不复方才的无趣。
待唐老医师颤巍巍入府,先前叩拜的年轻人盯着王医师朗声大笑:“王庸医,你不是说只有东升医圣能答对么?你不是要看居延城有谁能进此门么?这不,唐老医师进去了。”
王医师脸色越发地难看,冷哼一声道:“唐老医师的医术,在居延湖方圆千里可谓第一,他能进去,我自然服气。只是,哼哼,恐怕再无其他人有此能耐了!”
见他如此说道,那人却也无言以对,毕竟居延城中出名的医师就那几个,也不过与王医师伯仲之间,若非要找个更厉害的出来,还真有难度。
又等了一会儿,陆续有数名医师上去尝试,果然都败下阵来,王医师脸色这才好看了些,生出些得意来:“我就说吧,能有谁人进去?我虽然答错,但好歹能治标,这些人却连我也不如!”
本是淘汰他的话,此刻从他口中说出,反倒成了炫耀的资本。
不过他所言非虚,其余医师,连治标也做不到,自然及不得他的水平,足够他骄傲一二。
人群中就有人奉承:“那是当然,除了唐老医师,居延城医术,王医师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王医师都答不上,还能有谁能回答?”
王医师就在此处,现在讨好讨好,说不得以后有什么伤病,去到王氏药铺,也能得点优惠,因此奉承之人不在少数,一时间竟全是赞美声。
听得这些讨好话语,王医师心中像吃了蜜糖一般舒畅,故作矜持地傲然屹立,四下拱手言谢,春风满面,很是得意。
他心情大好,虽然未能通过考核,但能领先众多医师半步,已足够他立威,唐老医师隐退,王氏药铺顺势成为居延城医师的领头人,也就水到渠成了。
言景行哪里喜欢听他们吹捧,看看天色,已近晌午,于是望向黄清猗:“清猗姑娘,时辰也不早了,不如我们先去吃饭?”
黄清猗笑笑:“好呀!”
应完,她就往台阶上走去,言景行一愣,他本以为黄清猗没有把握,因此说先去吃饭,下午再来尝试,不曾想她竟要此时前去。
来不及多想,他忙连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