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灵鸢跟着他一路来到院中一处凉亭,齐烨坐下,命韩风取来笔墨纸砚,开始看信。
尹灵鸢站在一边,有点不尴不尬的,随意找了个话题:“京里还好吗?”
片刻后,齐烨应了声,只是个简单的“嗯”字。
尹灵鸢挠挠头,又问:“楚美人他们也好吧。”
齐烨又是半天一个“嗯”字,尹灵鸢后脚跟疼,上前几步试探着开口:“公子若无旁的事儿,我便先回去了?”
齐烨终于舍得抬眼看她,然后指了指一旁的墨砚:“研墨。”
行吧,尹灵鸢认命的上前,拿起墨条,开始一圈一圈的磨墨。
心里抱怨聿泽:“看吧,你要惹他,如今报应到我身上。”
“给你变个傀儡人偶代替”,聿泽提议,“我们去识海修炼。”
“这么近的距离,容易被发现。”尹灵鸢断然拒绝,想也知道某人口中修炼是什么,白日宣那啥,不好。
她手上一圈一圈做着重复的动作,百无聊赖四处乱看,已是三月中旬,越往南走就越暖和,如今这岳宅绿树嫩芽,春花含苞待放,自是一派欣欣向荣。
树影掩映间,一条小径弯弯延延,通向远处,终点是两扇紧闭着的房门,看匾额像是府中书房,若是夏日里草木繁盛之时,定能有曲径通幽的意境。
她正毋自畅想,忽见房门被人推开,里头跌跌撞撞的出来个人,看身影倒像是岳登科,他几乎是倒退着出来的,到门口险些被绊倒,出得房门便赶忙跪下。
紧接着,自房中飞出一本书来,直直砸到他身上。
尹灵鸢耳力灵敏,听到房间里传来男子中气十足的怒吼:“背不出,晚饭便不要吃了,觉也别睡!”
岳登科捡起地上的书册,顺从的应道:“是。”
然后便翻开第一页,小声默默背诵起来。
尹灵鸢看在眼里,默默在心中感慨,古代学子真惨,背不出书还要被先生体罚。又不觉回想起前辈子的高三,觉得自己也不遑多让。
岳登科摇头晃脑的背诵了一会之后,岳博知从书房里出来,尹灵鸢更是同情这位少年,在没有比亲爹亲自担任夫子更惨的了。
开始她还只是带着看热闹的心态去瞧的,可是当看到岳登科背只不过错了一句话,岳博知便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在他的胸膛上,便觉有些不对劲。
哪有这样体罚孩子的,直接往胸膛上踹?
尹灵鸢不自觉就停了手,欲迈步,只听身边齐烨淡淡道:“少管闲事。”
她看了眼齐烨,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
“继续。”齐烨示意她手上的活计。
尹灵鸢只得继续研墨,眼睛却没离开书房前的那对父子。
只见岳登科被踹的整个人往后仰倒,手肘支地,稳住了身形,又很快跪回原来的姿势。
“再背!”岳博知将书兜头盖脸的砸下来,“别以为县试得了案首便可沾沾自喜,那也只不过是个秀才,多少人究其一生都迈不过举人这道砍。”
岳登科从地上拾起书,压抑着咳嗽了两声:“学生谨遵教诲。”
岳博知冷哼:“今次秋闱,你若不能得中,自己知道后果。”说罢,拂袖而去,独留岳登科继续跪在原地背书。
直到晚膳时候,岳府的下人过来请齐烨用膳,尹灵鸢方被放了回去,她走的时候回头看一眼书房方向,岳登科依旧跪在原地,未曾挪动分毫,也不见人给他送饭。
“这岳老爷的家教也未免太严了罢。”去往后院的路上,尹灵鸢忍不住跟聿泽感慨,“这哪里是养儿子,分明比下人还不如。”
聿泽笑他少见多怪:“所谓严父,大抵如此。”
“是吗?”尹灵鸢半信半疑,想想贾宝玉的爸爸对他也是没一句好话,动辄斥骂,还差点将人打死,又觉得或许真是这样吧,岳登科没准就是摊上了贾政那样一个父亲。
岳夫人今日赴宴,尚未归来,尹灵鸢自己用的晚膳,吃完后又去后院散了会步,回来的时候见一个小丫头在门口转悠,遂上前询问:“你是找我吗?”
“姑娘回来啦”,小丫头伶俐的很,迎上前先行了个福礼:“我家夫人请姑娘过去,说今日得了几匹好料,请姑娘前去挑选。”
“夫人回来了?”尹灵鸢问。
“正是呢。”小丫头回。
布料她倒是不需要,但是住在人家家里,礼数上不能少了,遂点了点头:“你先回去罢,我随后就到。”
小丫头走了,尹灵鸢让含绿去首饰盒子里取了一对玉镯,带着去岳夫人的正院。
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却意外又撞见了岳登科,他明显是强打精神,见到尹灵鸢先是后退一步,躬身行了个揖礼:“见过姑娘。”
“二公子有礼了。”尹灵鸢亦福了福,低下头的时候不经意扫过他衣衫下摆,膝盖处有两团污脏,是衣裳被汗水浸湿后又沾上了土。
下午时的画面窜进脑海,尹灵鸢忍不住开口问:“二公子可用过晚膳了?”
“未曾用过,听闻母亲归来,特来向母亲请安。”岳登科说着,又对门口的丫鬟拱了拱手:“烦请姐姐通传。”
丫鬟没说话,只转身进屋,过了片刻出来,对岳登科道:“夫人说不必请安了,二少爷请回罢。”
“多谢姐姐。”岳登科复又一礼。
尹灵鸢觉得他有点可怜,爹不疼娘不爱,遂出言安慰:“时候不早了,夫人许是怜惜二公子读书辛苦,想让你早些回去歇息呢。”
话音方落,里头又出来一个丫鬟,问是否尹姑娘到了,请她进去。
岳登科神情难得出现了一丝苦笑:“父亲还要询问功课,姑娘快些进去罢,登科告辞了。”
尹灵鸢不由蹙眉:“这么晚了,还要问功课吗?”
岳登科点点头:“明日便要返回书院了,功课需在今日完成。”
这也太惨了点,尹灵鸢还要再说,门帘被挑开,岳家大小姐亲自出来迎接:“尹姐姐快进去罢,母亲等着呢。”
她挽着尹灵鸢,将人拥了进去,后头的话便没再来得及说出口。
到了里间自是一番客套寒暄,尹灵鸢收了布料,也成功将一对玉镯送了出去。
次日起床,用早膳的时候听宝笙说起岳登科,寅时便动身,赶回了襄皁书院。
“他一日才睡这几个时辰?”尹灵鸢惊讶,看岳登科不过十五六的年纪,“身体吃得消吗?”
“姑娘为何这般关注于他?”含绿不解。
“瞧着他有些可怜”,尹灵鸢舀了一口粥,“总感觉他跟岳家格格不入。”
“姑娘最是心软,好打抱不平”,宝笙道,“莫不是那日瞧见岳公子被下人欺辱,气还没消?”
“哪儿就那么多气了”,尹灵鸢无语,“我就是觉得怪怪的。”
“哪里怪?”
“你们不觉得岳登科在这个家里很卑微吗?爹娘一个严厉,一个冷漠。”尹灵鸢忽然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问:“岳登科是岳山长的嫡子没错吧?不会是什么小妾或者外室生的,被养在嫡母身边,忍辱负重,受尽冷漠白眼……”
尹灵鸢不自觉发散思维,脑中开始自导自演一出大戏。
“姑娘不好乱说的”,宝笙忙道,“岳山长只娶岳夫人一个,也是书香门第的出身,断不会有哪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的。”
“你又知道了?”尹灵鸢乜斜她。
“奴婢就是知道。”宝笙有些得意,“姑娘别乱猜啦,也许就是岳山长和夫人望子成龙,对岳少爷严厉了些。”
“好罢。”尹灵鸢也无欲管别人的家事,用过早膳去跟岳夫人打了个招呼,便到前面找齐烨了,问他今日打算去哪。
谁知齐烨却并不打算出去,并给尹灵鸢下了命令:“你也不许乱跑,今日好好歇息。”
皇命不可违,尹灵鸢无奈,百无聊赖的回到后宅,倚着栏杆发呆,心中吐槽聿泽:“都是你昨日惹他,这下可好,出不去了。”
话音方落,眼前白光一闪,聿泽已经出现在她面前:“我带你出去。”
“你疯了?”尹灵鸢大惊,环视左右,还好没有人看见,“快回去快回去。”就这么大刺刺的出现,生怕别人不发现是吗?
“放心,我施着障眼法。”聿泽道,“你到底要不要出去?”
尹灵鸢想了想:“先不要吧,万一待会齐烨找来不见人,又是麻烦。”
聿泽于是也不勉强,转身坐在尹灵鸢旁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事实证明,尹灵鸢不出去的决定是正确的,约莫巳时中,齐烨派人来请,并且叮嘱她换回男装。
尹灵鸢以为齐烨改了主意要出去,谁知来到前厅,却是有客来访,齐烨、蔡老头和岳博知都在。
其中一人见了她便惊叫:“对对,还有这位小公子。”
尹灵鸢循声望去,发现这指着他喊叫的人正是昨日翰墨轩的侍者侍墨,在他身边还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看起来颇有上位者的气势。
这是不甘心被吃了白食,找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