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出事了。
宝笙急慌慌跑过来的时候,尹灵鸢正在织毛衣的最后一针收尾,一挑一结,总算最终完成。
“搞定!”她起身,展开毛衣在眼前,正欣赏自己的杰作,敲门声便在这个时候响起。
“姑娘,不好了!”与敲门声一道响起的是宝笙的叫喊,“工坊出事了!”
尹灵鸢打开门,看到小脸红扑扑、满头大汗的宝笙,蹙眉:“出了什么事儿?”
“官……官府来人,要把琅琅小蝶她们全部抓起来!”宝笙大口喘着气,急三火四的说,“现下正闹着。”
“去看看。”尹灵鸢扔下毛衣,便要往外走,却被韩风当头拦下:“姑娘止步。”
尹灵鸢转头怒视。
韩风拱了拱手:“禁足未解,属下奉命,不许姑娘踏出房门一步。”
“公子怪罪下来我担着,让开!”尹灵鸢呵道。
韩风却执意阻拦:“姑娘恕罪,属下不能放您出去。”
尹灵鸢盯了他一会儿,忽然妥协:“好,我不出去。”她转身回房,门砰的一声关上。
宝笙在外头尚来不及反应,被关上的房门转瞬又打开,只见尹灵鸢举着一个青花瓷瓶,稳准狠的拍在韩风的后脑勺上。
后者倏然转身,差矣的看着尹灵鸢,就在宝笙以为他不会晕倒的时候,方慢慢软倒下去。
“走!”尹灵鸢跨步迈过倒地的韩风,拉起仍在惊讶的宝笙就跑。
事出紧急,宝笙根本来不及反应,韩风这样的高手,怎会在有人靠近他后背的时候还不设防,就这么任由花瓶砸下,而尹灵鸢女儿家的身手,统共能有多少力气,竟能将一名大内护卫统领砸晕。
若是方吉平在,定能想到其中缘由,可惜宝笙对自家娘娘的力量一无所知。
一路赶往春柳巷,尹灵鸢也从宝笙嘴里了解了大概情况。
约莫半下午的时候,工坊突然被一户人家打上门来,老的少的儿子媳妇儿全上阵,说月月偷了他们家的牛宰了吃肉了。
月月这个名字尹灵鸢还记得,她本是工坊里无家可归的人之一,因被卖给一个行商做妾,回来后婆家人不愿意认她,之前吃住一直都在工坊。
后来婆家想是看她每月能赚不少银钱,便将人接了回去,月月因为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便同意了。
工坊里但凡经过认定,境遇艰难的女子都给一些优待,其中一项便是免费的午饭,米面肉菜都由工坊花钱买来,做却是众人轮流。
月月回家之后,午饭还是继续在工坊用,她从前思念孩子,整日以泪洗面,工坊里的小姐妹时常安慰,月月一直心存感激,刚好今日轮到她做饭,便从家里带了肉来,说是给姐妹们打打牙祭。
谁知,这肉竟然是牛肉。
“牛主人找上门来,还从厨房里搜出了没吃完的牛肉,直接报了官,我出来的时候官府已经来人了。”宝笙急急道,“嚷嚷着要把月月和所有吃牛肉的人全都抓起来。”
要知道,能在工坊吃午饭的,都是被拐卖过的女子,而其中有九成,是负责织衣的,毛衣的产出全靠她们。
在天齐,耕牛是农民重要的生产工具,一头牛就算是老的再也犁不动地、病的快要死了,也不允许私人随意宰杀,需得上报官府,层层审批,才可最终处置。
而擅自宰食耕牛更是重罪,按律要判一至两年的牢狱。
若琅琅小蝶她们全都因此入狱,整个织悯工坊的生产便会停。
尹灵鸢赶到的时候,工坊里已闹成一团,一个泼辣妇人正在叫骂,声音大的她在大门口都能听的清楚。
破开人群进到里面,见那妇人皱眉叉腰,唾沫横飞。
三十多个女子,以琅琅为首,挤挤挨挨的站在妇人的对立面,被她骂的面红耳赤不知所措。
再往旁边看,最显眼的是官府的差役,整整齐齐站了一排,一个老头手中提着条红通通的牛肉,正在跟领头的理论,同时说话的还有尹安禄,两人毋自争论不休。
另有一个年轻些的媳妇儿,坐在地上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可怜自家耕牛。
“二哥!”尹灵鸢高声喊了句,快步走到尹安禄身边,认出这带队的跟去山木村带队的是同一个人。
官差头领显然也认得尹灵鸢,十分有礼貌的拱了拱手,面上露出为难:“尹姑娘,这证据确凿,依律法我得将人带走,实在是……”
他很为难,知道对方来路不小,工坊的牌匾上不仅有州府的印鉴,更通了户部的路子,可宰食更牛,实是一桩罪责。
“她们并不知道这是牛肉,即便吃了也纯属无心”,尹安禄辩解道,“眼下工期紧张,做的具是朝廷的单子,若是耽误了,谁能担待。”
“吃了我家的牛就是吃了”,牛主人立刻吼回去,还要抖一抖手上的肉:“看看,从你们厨房里搜出来的,她们也都承认了,这还能有假?我儿去告官,大老爷既派了人来,哪有不拿罪犯的道理?”
官差头领心里苦啊,有人告官,知州大人能不理会吗?立刻派了他过来,不过走之前也叮嘱了,要他便宜行事,可到底怎么个便宜法,他实在不好拿捏。
“可否容我问几个问题?”尹灵鸢商量道,“若她们真触犯了律法,自然按规矩来。”
“姑娘请。”官差头领巴不得有个能作主的人呢,连忙做了个请的手势,更好心的帮尹灵鸢维持秩序。
“安静!统统安静!”他大呵,声音沉稳厚重,振聋发聩,人群瞬间安静,只剩下泼辣妇人的咒骂和年轻媳妇儿的哭声。
“都给我闭嘴!”官差统领一个凌厉的眼神射过去,这婆媳两个顿觉身子一抖,声音卡在了喉咙眼。
尹灵鸢冲他投去个多谢的眼神,转过身先在人群中逡巡。
误食牛肉的几人见到她来,明显没有方才那般慌乱了,躲在人群后头的月月也敢微微探出身子来看。
“月月,你来”,尹灵鸢冲她招招手,声音尽量柔和。
月月是个胆子小的,更没什么主见,出了事情,她这个直接关系人反倒躲在了后头。
当初,也正因为此,几次都没选上她学织法。
尹灵鸢见她不动,复又放柔了声音,宽慰道:“别害怕,我在这里,不会有事儿的,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月月依旧缩头缩脑的,只敢躲在小姐妹的身后,小声的分辩:“不是我……肉,肉是夫君给的……我真的不知道……”
“别怕,出来说,来~”尹灵鸢只觉得这辈子的温柔耐心都要耗尽了。
直到她身前的小姐妹悄悄拉了拉她,月月这才被迫从人群后头走出来,低着头慢慢走向尹灵鸢。
泼辣妇人见到她狠狠“哼”了声,月月被吓得整个人一激灵。
尹灵鸢牵起她的手,好声好气的询问:“你方才说,肉是你夫君给的?”
“嗯……”月月微微点着头,用很细小的声音道:“夫君知道姐妹们对我照顾,一直想感谢大家,刚好昨日得了些肉食,便嘱咐我带来给大家吃,可我真的不知道这是牛肉。”
她说到这,语气明显急切了起来:“真的不知道,我没见过牛肉的样子,只以为是普通的肉。”
这话尹灵鸢倒是相信的,天齐对耕牛管控甚严,寻常百姓别说吃了,怕是见也很少见过。
所以在没有人明说的情况下,大家根本不知道自己吃的是牛肉,这是可以理解的。
“那肉是哪来的呢?”尹灵鸢又问。
“我,我不知道……”月月老实的摇头。
泼辣妇人却是忍不了了,当即尖利的回嘴:“还能是哪来儿的,你男人偷我家的耕牛!”
月月一下子被吓得哭了起来。
“既然是她夫君偷的,你为何不去寻她夫君,反而来找她的麻烦?”尹灵鸢质问妇人,“她手无缚鸡之力,想也偷不了牛。”
“我若是能找着那杀千刀的男人,还来这里做什么?”泼辣妇人插着腰,狠狠啐了一口,“她夫家全家不见人影,早收拾细软跑了,只剩下她一个,不找她找谁?”
尹灵鸢惊讶,转向月月:“你夫君人呢?”
月月只会哭,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会反复重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尹灵鸢深深蹙眉,看她这个样子,估摸着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这事儿明显透着古怪,月月丈夫好好的,偷人家牛做什么,且明知道会被人发现,还把牛肉给了毫不知情的月月,到最后自己跑了,偏把妻子一个人撇下,矛头分明就是冲着织悯工坊来的。
泼辣妇人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她自己都承认了,官差大老爷,您可一定要为民妇一家做主啊,不抓了这些吃耕牛的人,天理何在?!”
“喊什么!”官差头领再次呵斥,“自会还你一个公道,再喊将你们一道抓了。”
泼辣妇人憋憋屈屈的又哑了。
尹灵鸢于是转向妇人:“敢问大娘是怎么知道,来我这织悯工坊寻人的?”
“听说她在工坊里做活儿。”泼辣妇人气哼哼的道,“果然,我一来便搜出了脏物。”
“听说?”尹灵鸢问,“听谁说?你又怎知月月一定带了牛肉,一来就直奔厨房搜东西?”
妇人被问的神情一顿,直接耍蛮横:“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我可是苦主,凭甚这样问我?”
“你说不出来,便有诬告之嫌”,尹灵鸢不与她多废话,转向官差头领,“差爷,您看到了,这位大娘闪烁其词,可见此事可疑,不如先将她拿下问话。”
泼辣妇人一见对方三言两语,被拿的人就要变成自己了,且她又岂看不出来,这官差明显偏向工坊。
情势不容犹豫,妇人狠狠心,嚷嚷出来:“是鲍四儿家的媳妇,她跟我说月月在工坊做饭,且看着她好像拿的是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