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秀宫,方吉平才离开不久,尹灵鸢便派人将宝笙召进宫里来了。
含绿放心不下,也跟着一道。
“娘娘”,宝笙心情有点复杂,落寞怨愤中还带着些忐忑,见了尹灵鸢先行礼请安,“奴婢让您忧心了。”
尹灵鸢撇她一眼,先没叫起:“若不是含绿坚持,你是打算就瞒着我了吗?”
宝笙抿了抿唇,她是不想因为自己的事再去烦扰尹灵鸢,毕竟宫中还有个静贵妃虎视眈眈。
但终究没有说话,只是微垂着头,默默跪着。
尹灵鸢心中不忍:“先起来。”
她听了这事第一反应是吃惊,这位小邹夫人的心思可真是世间少有,尹灵鸢本拿她当宝笙的正经长辈对待的,如今看来,倒是大可不必了。
想到那日小邹夫人入宫,还特地带着香儿,让她跟宝笙多亲近,便知她这心思不是一日就起的。
接着便觉得生气,竟然敢欺负到她人?
还有宝笙这丫头,出了事竟敢不告诉自己?
“你在我身边这么些年,一直挺聪明伶俐的”,尹灵鸢道,“怎么如今嫁了人,倒变得优柔寡断起来?”
宝笙也知道自己有些软弱了,她跟小邹夫人相处这些日子,如果说一开始还觉得她是个好长辈的话,随着后来越来越多的接触,也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
但是或许因为嫁了人的缘故,宝笙心中的思量便多,总是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再没了从前的决断。
“之前看娘娘处事”,宝笙低低开了口,“奴婢跟在您身边,只要听娘娘吩咐安排做事便可,虽然也在心里觉着娘娘做的对,但是一到自己个了,便平白生出许多顾虑来。”
要说尹灵鸢给她影响最大的一件事,还是南巡路上,帮钱六娘和离那回。那次之后宝笙便想,若是来日自己嫁人,遇上这样的丈夫,必要先雇上十个八个大汉,把他狠狠打上两顿,然后再毫不留恋的合离。
可现实的遭遇总是千奇百怪,她又哪里会想到,自己遇上了这样一个长辈呢?
“娘娘您就别训斥宝笙了”,含绿开口缓和,“她正六神无主,才在我那儿哭过一回。”
尹灵鸢扫向宝笙,见她面色透着疲惫,后者也在听了含绿这话后,愈发无地自容。
“罢了”,尹灵鸢叹了口气,下巴示意壁角的屏风,“你们两个先去过去避避,看着。”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难不成娘娘还传了旁人入宫?
尹灵鸢的确传了,在命人去唤宝笙的同时,还叫人去传了余剑。
余剑在御前当差,听说是毓贵妃娘娘传召,便紧急跟别的侍卫换了班,此刻已经在殿外等候多时了。
“听说你家的亲戚还没走?”尹灵鸢开门见山的问。
余剑一下子没反应回来,琅琊来的堂伯和表兄早已离开,剩下的女眷他平时也不接触,都是宝笙和大嫂在招待,所以根本没注意过这方面。
“听大哥说,似乎是忧心大嫂,所以多留些日子。”余剑道。
“她这么跟你们说的?”尹灵鸢没提宅子的事,只是反问:“既如此,可说过打算陪多久?留到什么时候才放心呢?”
余剑听出些不对味儿来了,今日毓贵妃问话这架势,颇有些来势汹汹。
但他一个大男人,又是整日舞刀弄枪的,最是一根筋的那种,对内宅妇人之间的弯弯绕实在不甚了解。
“娘娘的意思是……”他索性直接问了。
尹灵鸢却不想直说,反倒又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位香儿妹妹,你可见着了?”
“香儿妹妹?”余刀皱着鼻子思考,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似乎是在婚宴上打过一个罩面,不过男女有别,即便吃喜宴也都是分开的。
“是在婚宴那日见过”,余剑诚实的道,“娘娘为何问起她?”
“本宫听说余刀跟蜜儿是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在的,自小便相识了”,尹灵鸢顿了顿,盯着余剑的眼睛问,“不知你跟那位香儿妹妹,是不是也自小相识啊?”
这个真没有,余剑摇摇头:“蜜儿表姐幼时曾在小表叔家住过一段日子,所以跟大哥结识,至于香儿,属下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而已。”
实在是小表叔姬妾不少,子嗣也繁茂,除了表婶亲生的嫡子女之外,其他都没什么存在感。
“如此说来,便是余护卫你英姿飒爽,引得人家姑娘一见钟情了”,尹灵鸢终是吐出了这话。
“娘娘何出此言?”余剑满脸诧异。
“若不是如此,为何你那小婶母执意要将香儿许给你做妾呢?”
“什么……?”余剑惊呼。
尹灵鸢一直盯着他的表情,看这惊讶模样倒不似做假。
“娘娘怎会这样说?”余剑接着道,“属下怎会取妾呢?更何况我与那香儿素不相识……”
“若素日相识,便可娶了吗?”尹灵鸢根本不等他说完,又一句话顶上去,根本就是步步紧逼。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余剑赶紧解释,甚至有点手忙脚乱。
屏风后头有人,他一进来便察觉到了,但是娘娘的安排,他无权过问。
此刻一番话听下来,饶是迟钝如他,也猜到可能发生什么事了。
下意识的往屏风的方向看了一眼,余剑连忙解释道:“是否娘娘听到了什么?或者有什么留言让您误会了?属下早就发过誓,同宝笙一生一世一双人,断不会纳妾的。”
尹灵鸢面色终于好看点了,能让余剑这样的人说出“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句话来,想必他是真急了。
“娘娘……”余剑还想再说。
尹灵鸢摆摆手:“本宫眼下信你,但这可不是什么流言,而是小邹夫人亲口对宝笙说的,要你纳了香儿为妾,对你婶母和表妹的心思,你当真不知吗?”
“属下当真不知!”余剑急得快要指天发誓了,一向冷峻的面容也被逼得泛了红。
“好”,尹灵鸢点点头,“那现在你知道了,且打算如何?”
“属下去跟表婶解释清楚”,余剑道,眼神已经毫不掩饰,一直往屏风那边瞥了,想是知道了哪里站着宝笙,“娘娘放心,我必不负她。”
尹灵鸢顺着他的视线,也往屏风处看,嘴上却是对余剑说:“那你便去罢。”
“那……”他看向宝笙的方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处理好了这事,咱们再谈其他”,尹灵鸢十分铁面无私的道,“宝笙就先留在宫里了,本宫许久不见她,也怪想念的。”
余剑顿了顿,终究没再说什么,也不能忤逆贵妃的决定,告辞离去。
宝笙和含绿从屏风后头出来,尹灵鸢看宝笙的脸色,明显比刚来时好多了,忍不住揶揄:“这下你放心了?”
宝笙有点不好意思,嗫喏道:“奴婢……本也没有不放心。”
尹灵鸢乜斜她一眼,没拆穿:“行了,你这几日就先留在宫里罢,还住你从前的屋子,等到那小邹夫人搬走了再回去,省的你见着她心烦。”
“是”,宝笙低低应了,“多谢娘娘。”
虽说是让余剑自个去处理,但是尹灵鸢也没想着真袖手旁观,隔天便传了香儿入宫,没有小邹夫人,就只见她一个。
再见香儿感觉她比上次入宫还拘紧些,不过礼倒是行的比第一回熟练多了,也周全的多。
“知道本宫为何传你来吗?”尹灵鸢问。
“知道。”香儿声音弱弱的,却也没刻意回避,“是因着二哥哥的事儿。”
尹灵鸢挑了挑眉,倒是不想这看着唯唯诺诺的小姑娘,回起话来并不含糊。
“二哥哥昨日已去找母亲说了”,香儿顿了顿,又道,“二哥哥同二嫂嫂伉俪情深,不愿再娶旁人,只是母亲她……”
香儿欲言又止,尹灵鸢追问:“如何?”
香儿思忖片刻,似在想怎么说:“母亲一向甚有主见,即便是二哥哥那样说明白了,怕也不愿轻易放弃。”
“怎么个不放弃法?”尹灵鸢问。
香儿没有说话,她出身卑微,生母在很小的时候便因病去世了,这些年在小邹氏手底下挣日子,对这位嫡母的脾气可谓再清楚不过,但凡她想干成的,便是使尽手段,也要达到目的。
但是子不言母丑,香儿却也不好在尹灵鸢面前说什么。
尹灵鸢见她不回答,没揪着这个问题一直追问,反倒是转了个话头:“那么你呢?你做何想法?”
“民女……”香儿犹豫了半晌,终是咬了咬嘴唇,道:“民女,不知道。”
“不知道?”这倒是个意外的答案,但是也算诚实。
“自古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香儿又跟着解释,“母亲对香儿有养育之恩,香儿……不敢违拗。”
尹灵鸢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想来还是愿意多些?
“本宫听闻你是家中庶女”,她想了想道,“姐姐妹妹的也甚多罢。”
“是。”香儿低低应了,“除了嫡出的姊妹,家中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不过都已经许了人家。”
“许了什么样的人家?”尹灵鸢问。
从始至终,她的问话都很温和,没有很咄咄逼人的样子,香儿便也不似先前般紧张,顺着尹灵鸢问的话便答了:“两个姐姐早已嫁人,一个嫁给了讲学的西席,一个许了城中富户为妾。”
香儿抿了抿唇,继续道:“还有一个妹妹,已定了县太爷的八姨太。”
霍,尹灵鸢暗自一叹:“都娶到第八个了?看来这县太爷岁数也不小了罢。”
“已近知命之年”,香儿点头道。
“如此看来”,尹灵鸢点出事实,“你能嫁给余剑,算是最好的选择了。”
香儿没有说话,但显然是默认此种说法。
琅琊余氏这些年愈发没落,只剩个金玉其外的空壳子,嫡母更是个不把庶出女儿当人,但凡出嫁,都必得于家中有益处才行。
大姐姐嫁的西席原也是个秀才出身,小邹氏将人嫁过去,就是图有朝一日秀才变举人,为官为吏,谁想这姑爷不怎么争气,考了数年都名落孙山,最终只得找了个西席的差事,勉强糊口。
二姐和小妹就更不用说了,一个为钱、一个为权。
至于香儿自己,盖因她自小没了娘,算是跟小邹氏更亲近些罢,自然也更听话、更好控制,所以才有了如今这门“好”亲事。
“留在帝京这么久,想必宝笙同本宫的情分,你也知道一些。”尹灵鸢淡淡道,“她虽然名义上是本宫的丫鬟,可在情分上,本宫早把她当成了自个的姐妹。”
“民女明白”,香儿偷偷看了眼尹灵鸢,声音中透出几分艳羡:“娘娘情深意重,待二嫂嫂是极好的。”
否则,也不会两次亲自召见她入宫了,香儿心道。
“既然知道”,尹灵鸢略略严肃了语气,“你便该明白,本宫是绝对不会允许她受欺负的,别说你进不了门,即便是小邹氏使了什么手段,让你不得不进门,你觉得你往后能过上什么样的日子呢?”
宝笙和余剑是皇上赐婚,宝笙是娘娘身边的红人,余剑也根本不想娶她,若真勉强进门,好一点的,将她束之高阁、置之不理,自此成为一个不得丈夫宠爱的深闺怨妇;坏一点,但凡正妻使一点小手段,便能治的她毫无反抗之力,只怕日子更加艰难。
“民女……”香儿想到日后种种,登时有些颤栗,这真的是所谓的“好”姻缘吗?
与人为妾,不得夫君宠爱,不得主母喜欢,甚至连贵妃娘娘都得罪了……香儿真不敢往下想了。
“娘娘!”
尹灵鸢正等着她回话呢,就见这姑娘激动的唤了一声,直接跪在了自己面前:“求娘娘开恩,救救香儿!”
“民女虽出身低微,自小无人庇护,在嫡母的手底下讨生活,每一步都走的小心谨慎,对于姻缘一事,也从不敢肖想能自己做主。但是这些年,终究有不甘心的时候。”
香儿越说,语气愈发激动起来:“不甘心就这样隐忍不快的过完一生,不甘心就这样做了别人的工具!在世为人,难道就因为香儿出身不好,便要一辈子活在底层,一辈子受罪吗?”
尹灵鸢听的认真,只没想到这些话竟能从这个看起来唯唯诺诺的少女嘴里说出来,意外的同时,也有些赞赏。
“自然不是。”她道,“这世道虽对女子诸多不公,但谋事在人,总归能挣出一条路来的。”
香儿听她此言,顿时眼前一亮,求的更大声了:“请娘娘帮我!”
说着,便是一个头深深的扣了下去。
“所以,你还愿意嫁给余剑吗?”尹灵鸢问。
“香儿不愿意。”香儿坚定道,“宁做贫人妻,不做富家妾,香儿不愿做妾,更不愿意做这样生推硬塞的妾室,唯愿来日能嫁得一如意郎君,是能够彼此真心相待的。”
“好。”尹灵鸢点点头,“那你要本宫如何帮你?”
香儿犹豫起来,双手扣着衣角,嘴唇翕动几次,都没能发出声音。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尹灵鸢见状道,“你若此时不说,日后可也没机会了。”
香儿闻言,狠狠咬了下唇,抬起头,目光坚毅的注视着尹灵鸢道:“香儿,想跟着娘娘。”
“跟着我?”尹灵鸢大大的意外,不想她竟有此想法。
反倒是香儿,说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渴望,便不再觉得有什么好难开口的,跟着解释道:“民女羡慕含绿和宝笙姐姐,她们虽是奴婢出身,却能凭着自己挣出一份好前程,过上自己喜欢的日子,香儿不愿意再受人摆布,哪怕是为奴为婢,也好过做一辈子提线木偶。”
“你可知道,本宫身边的,也不都是含绿宝笙这样的”,尹灵鸢道,更有许多平凡普通的宫女,默默无闻的过着日子。
“民女明白”,香儿却愈发坚定,“民女自然不敢奢求如含绿和宝笙姐姐那般,即便是当一个普通的宫女,安心当差,每月也有月俸可拿,到了年纪放出宫去,便能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
尹灵鸢终究答应了她的请求,不过也没真让人落了奴籍,只是暂时留在身边,等她日后想要出宫或者嫁人时,随时可以离开。
对外却说跟香儿投缘,将人留在身边侍奉了,她如今是贵妃,谁也不敢说什么。
小邹夫人气闷的几欲呕血,前一日余剑找她申明的时候,她虽然生气,但总还思量着法子转还。
可是如今,毓贵妃一招釜底抽薪,她再不甘心也没了法子。
毕竟家中庶女皆已许了人家,亲戚娘家也在没有合适的女孩子了,唯一适龄的便只有她的小女儿,那可是她亲生的,如珠似宝养大,怎能为人妾室?
香儿就此留在了钟秀宫,甚至都没再出去跟嫡母告个别。
小邹氏在帝京的宅子里又赖了几日,眼见着盘缠用尽,宝笙是不可能再管她了,蜜儿得知此事后,也听了余刀的话,暂时没去管,最后小邹氏只得收拾行囊,灰溜溜的离开了帝京。
在她走的那一日,蜜儿到底是派人送了些盘缠和路上的吃用给她,算是全了亲戚间的情分。
“香儿是你的小名吗?你全名叫什么?”钟秀宫里,尹灵鸢问。
“奴婢姓余,余裳香。”香儿回道。
尹灵鸢点点头:“那以后便唤你裳香罢。”她说着,转向初辉,吩咐道:“你带她下去,先学一学宫中的礼仪规矩,往后就按照二等宫女的例子给裳香发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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