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尘安静地听完羊献容的这一番心里话,握着她的手,道:“可我认识的大小姐却不是这样的性子,我虽入羊府不久,可也知道你和旁人是不同的,敢私定终身,敢远走高飞,你倔强到从未服从,既不服从老爷从小对你的教养,也不服从世俗对女儿的偏见。如今,您不过是换了个屋子住,却要投降了吗?您还年轻,真的就看透了一生?”
苏尘这话不错,可在羊献容听来不过是大空话而已,若在外面,她想怎样或许还能争取一二,她的父亲和哥哥也未必能奈她何,可现在,她是在这天底下最大的牢笼之中,便是插翅也难逃出去,又何谈降与不降?而苏尘和她不同,她们虽年纪相仿,可苏尘终究是有希望的,不过是在宫中混上几年,遇上恩赦就能出宫,因此,她的确是有资格谈论未来的。
天将黑之时,太极殿终于传来消息,赵王松了口,同意陛下大赦天下,只是要大赦,也并非所有犯人都能被放出大牢,按规矩,重罪不赦。羊献容一听又着了急,刘曜的死罪若是赦不了,她这番努力岂不是白费了?她想立刻去太极殿再恳求一番,可这时赵王尚未离去,她若过于在意此事恐引他怀疑,因此只得耐着性子候在显阳殿。
倒是没等多久,司马衷就乐呵呵地出现在了羊献容面前,一边嚷着饿,一边就往羊献容的身边凑过去,邀功一般地说道:“皇后交代的事情,朕都做得了。”
羊献容笑着谢了恩,又让宫人们赶紧布上了饭食,亲手伺候着司马衷吃饭。司马衷见皇后这般热情,高兴极了,一口接一口地吞下她喂到嘴里的吃食。
“皇后喂朕的饭,格外好吃。”司马衷眼睛盯着羊献容,嘴里还塞着食物,因此说话含糊不清。
“这宫里的膳食精致是精致,却不如宫外的粗茶淡饭好吃。”羊献容见司马衷吃饱了,又取出帕子给他擦了嘴。
“是吗?”司马衷叹口气:“我到这般年岁,尚未出过宫,也不知宫外是怎样的光景,更不知外面有哪些好吃好玩的,原来我的那些兄弟们从封地回京,都会讲些那里的人和事,我很是好奇,可他们也不愿与我多说什么。”
“陛下若愿意,我便常说与你听。”羊献容柔声道。
司马衷立刻如捣蒜般点点头:“皇后声音好听,朕爱听你说话。”
羊献容眼珠子一转,便道:“托陛下鸿福,如今太平盛世,百姓也算安居乐业了。我父亲常说,他年轻之时,国家初定,虽先帝宏才大略,可刚刚经历过乱世的百姓们许多居无定所,身无一物,因此常有抢劫偷盗之类的事情发生,为百姓安稳,先帝颁下重典,凡有此类事情发生,不问缘由,犯事之人一律杀无赦,重典一下,犯人便被处决了一批,至此,街市之上便太平了不少。”
“哦,”司马衷认真听着羊献容说话,听到这里,边接话道:“那便好,那便好。”
羊献容微微一笑,继续道:“乱世当用重典,可现在百姓安
居乐业,这典便显得过重了,我便见过有人醉酒打架的,被巡城抓了去双双判了死罪,其实不过是二人有些争执罢了,这死罪报到廷尉,竟就被核准了,去年秋季,二人双双被杀,我未娶刑场,却也听说两人都死不瞑目,脑袋都绕着刑场骨碌了两圈,那眼睛还眨巴着瞪着行刑官呢。”
司马衷听得浑身一颤,连忙捂住羊献容的嘴,道:“天都黑了,你说这些做甚?听得朕不舒坦。”
“您是皇上啊。”羊献容推开司马衷的手,满脸都是担忧的模样,说道:“这些人死了心有怨言,到了地府那边可不都告您的状?我进宫这段日子,您身子骨时常不好,我便担心是有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您。”
司马衷一听果然急了,“这如何是好?”
“所以我才让您大赦天下,以喜冲灾啊。”羊献容安抚着司马衷:“罪轻者释放,罪重者改判,这不是惯例吗?”
司马衷脸色一变,皱着眉头不说话,半晌突然起身,跺了跺脚,大喊道:“赵王差点要了朕的命。”又对羊献容说:“朕今晚不住这了,你自己睡吧。”便冲出了屋子,气呼呼地离开了。
司马伦已经用过晚膳,舒服地躺在软榻上,看着最近最受他宠爱的小妾在昏暗的烛光中为他起舞,那小妾原是舞妓坊的姑娘,才进府不久,仙姿玉貌,婀娜多姿,将司马伦迷得七魂丢了六魄,每日一用过晚膳就躲在小妾的房中不出来。可今日这一支舞还没看完,宫内的太监便到了,说皇上急着召他进宫议事。
司马伦眉头一皱,颇为不满,“外面天色以黑,你去回陛下,明日一早我再去跟他请安。”
“这……”宣旨的太监颇为作难,只好继续劝道:“奴才们都劝过了,可陛下闹起了性子,非要见您,还说今日见不到您,他便要连命都没有了。”
“出什么事儿了?”司马伦问道。
“奴才也不知道啊,”太监两手一摊,“陛下晚上去过显阳殿,出来就闹着要见您。”
“显阳殿?”
自羊献容进宫,司马伦跟她并未打过交道,皇帝他都没放在眼里,皇后他又怎么会看得上。当初他同意羊献容进宫,不过是因为孙秀保举,又听说这个羊家虽是世家,可已经没落了,家里也没有出息的男丁,羊献容年纪又小,翻不起贾南风那样大的风浪,这才同意了。莫不是这个小娘子不知足,央着要为娘家求官求财了?
司马伦带着一肚子的不解和不耐烦进了宫,连礼都没来得及见,就被司马衷拉着说开了:“那个大赦天下的事情,不能这么办,死人也要赦。”
一听到又是大赦天下的事,司马伦更是奇怪,这司马衷平时不问世事,只顾自己享乐,怎么今日突然对这刑狱之事这般关心。
司马伦从来都是直接之人,他拦住紧张兮兮的司马衷,便道:“皇后跟你说什么了,怎么吓成这样?”
司马衷便将羊
献容的话老老实实告诉了司马伦,说到后面又将自己吓得不轻,仿佛这牢里判了死的人再不放出来,他的命便立刻就要搭进去了一般。司马伦皱着眉头,来回抚摸着自己的胡须,即使他不聪明,也知道这事并不像司马衷所说的那般简单,皇后这样急着大赦天下,缘由到底是什么?
他突然想起刘曜的案子,这几日孙秀也在反复劝他免刘曜死罪,这孙秀是孙的本家,孙又是羊献容的外祖父,也不知皇后所求之事同刘曜是否真的有关系。
司马衷见司马伦半天没有表态,又急得跳起了脚,抓住赵王的衣袖便道:“你今日若不应了朕,朕便不放你离开。”
司马伦不动声色地甩开司马衷的手,淡淡地说:“死刑犯都是作奸犯科之人,都饶了,放出去不是危害天下安定。”
“不放不放。”司马衷连忙说:“皇后说了,那个,那个,”他越着急越想不起羊献容的原话,可那意思他还是知道的,便说:“反正就是饶了死罪,但人还可以关着。”
司马伦琢磨着这件事,孙秀所请他已经应承下来了,改判刘曜无罪。可说起来,他也并不甘心,刘渊仗着自己势力,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多次派人去军中示好,甚至他回京之时,他也多次下帖宴请,可这刘渊颇为不识好歹,好处退回,宴席不赴,摆明不给自己面子。他本想趁着这次机会给刘渊一个教训,让他知道如今这晋朝是谁在做主,可孙秀却不同意,死活不愿让他与刘渊交恶,冷静过后,他也觉得自己过于冲动,所以便将释放刘曜之事答应了下来。现在想想,自己何必这般容忍,即便答应免了刘曜的死罪,也大可不必就这样轻易饶了他,若改判流刑,它日刘渊怪罪,自己也可以说刘曜杀人本该偿命,不过自己从中斡旋,才让他捡回一条性命,如此,倒让刘渊欠了自己的情分。
念及此,司马伦笑了起来,对着司马衷说道:“陛下大可放心,此事交给本王去办,必不会牵连陛下性命的。”
司马衷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点着头道:“这样甚好,这样甚好。”
几日之后,司马衷终于颁下圣旨,新后入主中宫,普天同庆,大赦天下,徒刑三年以下者全数释放,三年以上者减刑期,流刑者根据所犯罪行或释放或改判,死刑犯者一律改为流刑。
当日,刘曜便从狱中出来了,只是也被带上了脚镣手铐准备押往幽州,刘凌和羊挺闻讯赶来相送,刘凌自然是哭了一通,羊挺拿出一壶酒,给三人各斟了一杯,互道珍重。
“哥哥,”临走前,刘曜终于忍耐不住,问道:“容儿可有书信给我?”
羊挺摇摇头。
刘凌赶紧安慰道:“她现在在深宫之中,一切都不自在,你别多想。”
“我理解她。”刘曜笑了笑:“只是觉得遗憾罢了。”
正午时分,刘曜拖着沉重的枷锁,在两名衙役的押送下,离开洛阳城,东行往幽州而去。2k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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