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献容没想到第一个来钱塘见她的人竟然是羊附,所以在看到他带着阿齐出现在小院內时,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之后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她便尖叫一声扑到了羊附的怀中。
“姑姑。”阿齐兴奋地喊道,他已经很久没见过羊献容了,更何况念儿也在这里,他实在是很喜欢这个妹妹。
羊献容搂着羊挺,一年多的时间,这孩子长高了不少,又因为经历了一遭,他看起来真是个大孩子了。羊附说阿齐此趟回乡实在给他长足了面子,聪明懂事,博得了羊家那群老腐朽一致的喜爱。
阿齐笑着从包袱中拿出一个小竹笛递给了念儿,说道:“妹妹,这是哥哥带你的礼物,你喜欢吗?”
念儿兴奋地点点头,虽然她已经不记得这位哥哥了,可仅仅因为一个礼物,她便跟着阿齐四处疯跑,拿着笛子不停喊着:“哥哥吹,哥哥吹。”见兄妹两个玩得开心,羊献容便让苏尘看着他们,她带着羊附进到了屋内。
羊附自去年初送林氏归泰山,至现在已经一年半的,本来在泰山已经办完了所有事情,今年年初他就打算回洛阳了,谁知京城打起了仗,他便被困在了泰山,之后羊献容被废,族中对此大为惊慌,一致认为祸事将要殃及羊氏一族,甚至他们开始陆续听到传言说河间王要对羊家进行清算,于是他们拦着羊附不允许他回京,逼着他联系羊玄之商讨保命的方法。
羊玄之本来对羊挺的投诚非常开心,之后羊挺又被封了将军,再然后他劝成都王幽禁羊献容再次博得成都王的欢心,被封为骠骑将军,开将军府后便搬出了羊家住进了他的将军府。这一切本来都让羊玄之颇为自豪得意,可不知怎么的,京城的风向好像就便了,谣言开始满天飞,一会儿说成都王因为记恨羊献容所以便要将气撒在羊府,迟早要对羊府清算。一会儿又说羊挺这么着急搬出羊家不过是要跟羊家划清界线,之后羊家遭难了也跟他没有什么关系,毕竟他是个连妹妹都能落井下石的人。
羊玄之的好心情先是这些言论给磨灭了,慢慢的,他开始相信这些话,起先他叫羊挺回家追问他上面对羊家的意思,羊挺还跟他们解释没有清算一回事,让他安生过自己的日子,可后来他连羊挺的面也见不上了,就算去将军府,羊挺也通常以忙碌为由将他打发了,其实羊挺不是不愿见自己的父亲,只是羊玄之怯懦的模样让他厌烦,更何况,他翻来覆去要问的就是羊家会不会被羊献容牵连,这问题他已经回答了若干次,羊玄之不信他也不耐烦了,索性躲着不见。
羊挺的态度让羊玄之日夜忧心,泰山的来信更让他五内俱焚,在他所住的那个茅草屋中,他吃不下睡不着,每天都觉得自己死期将至,发展到后来,只要屋子外面有点儿动静,他就大惊小怪,嚷嚷着是河间王派人来杀他了。
孙氏对自己的夫君早就不满,又忙着照顾阿笛,所以对他越来越癫狂的举动视而不见,就这样,不过几个月而已,羊玄之竟骨瘦如柴,奄奄一息了。羊府赶紧往泰山送信,请家里的大公子赶紧回家,晚了怕是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羊府收到信后赶紧收拾东西,然而还没来得及走,洛阳的信又到了,羊玄之死了,死前曾惊惧地大叫,颤抖不止,死后双目圆睁,身为可怖。
羊附往洛阳赶去,可想了想,羊献容到底是父亲的女儿,这么大的事情还是应当告诉她一声,这事又不放心交给别人去做,所以他改道往南,先往钱塘来了。
“我在泰山见到了冯师父,他告诉了我你的地址,他也托我带了信交给你。”羊附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封信交到羊献容手上,又道:“父亲殁了,你也不方便回去,有什么话想带给母亲的就告诉我,我替你转达,或者你也写封信,好让母亲安心,这么久没你的消息,她一定是担心的。”
羊玄之之死让羊献容颇为惊讶,但在她的心中却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对于父亲,她小时候是满怀期望的,她努力地学好想讨父亲一句夸奖,她乖巧孝顺想让父亲欢喜,然而最终让父亲对她露出笑脸的原因却是她认识了司马遹,幼时的她不懂,对于自己突然受宠开心不已,后来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再回想那段父亲对她的爱,却是苦涩不已。一个世家小姐,被父亲撺掇着出府游玩,不过是让她结交贵公子。她父亲从不关心她喜欢什么,做过什么,但只要从她的口中听到“马玉哥哥”四个字,便立马眉开眼笑。他父亲从未抱过她,甚至亲手破坏了她的幸福,羊家发达了,父亲巴结她,可她失势了,父亲庆幸的竟然是羊挺出卖了她。对于这样的父亲,羊献容不知道自己该抱有怎样的感情,如今他死了,羊献容虽然震撼,却没有什么反应,也许幼时那份对父亲的爱和崇敬随着岁月的流逝早就没有了,羊玄之不过是给了她生命却又害了她一生的一个人。
羊献容唯一心疼的就是母亲,在不被父亲待见的日子里,是母亲呵护着她,没有让她在冷漠中长大。在被父亲另眼相看的日子里,是母亲支持着她,甚至为了她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亲手送女儿和一个男人私奔,后来她入了宫,母亲又将自己关起来表明态度,若不是因为念儿的到来,她这一辈子恐怕真的就不出来了。
孙氏尚不知道她已经离开了洛阳,她以为自己心爱的女儿正在那暗无天日的金墉城受苦,想到这,羊献容便自责不已,因为怕羊玄之得知她的下落后做出什么蠢事,所以羊挺不得不对整个羊府瞒住了羊献容的下落,安顿好后,羊献容本想给母亲写信告诉实情,可这信从钱塘到洛阳还不知会经过哪些人的手,为了安全起见,她不得不放弃了打算。还好羊附来了。
“哥哥务必告诉母亲我一切都好。”羊献容说道:“哥哥回洛阳后会掌管羊家,以后打算怎么办?”德德
羊附摇摇头:“这一两年发生了太多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原来做的那些事情如何能撑起一个家?就算家里有地有铺子,可我总不甘心,这一辈子,终究是蹉跎了。”
“哥,你帮过我大忙,你是个真男儿。”羊献容笑笑,这位大哥从小到大被骂得最多的便是没有男儿气概,丢人现眼,但羊献容知道,羊家几个男人中,只有羊附是真男儿。羊附有几分不好意思,垂下了头,又听见羊献容问道:“哥,你此次回京料理完父亲的后事后,可有想过离开京城?带着母亲一起到钱塘来可好?”
“我也想与你说道说道。”羊附长叹一声,说道:“我此次回京,之后便要再次送父亲回泰山,到时候母亲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我想将母亲送到你这边来住一段时间,等我把所有事情处理好了,再来商量以后我们在哪安顿。”
“姨娘和羊海呢?”羊献容又问。
羊附摇摇头,道:“父亲走后,姨娘便往饭菜中下了毒,同羊海一起随父亲去了。”
羊献容一愣,这个消息比羊玄之的死还要让她惊讶,她与这个姨娘和哥哥接触不多,可她清楚这位姨娘对父亲的感情,若说母亲对子女的爱远远超过对父亲的关爱的话,那么这位姨娘便是全心全意对待父亲的。在这位姨娘的心中,是父亲将她带离了苦海,还给了她一个孩子,是她没用,在父亲癫狂的最后岁月中,她无能为力。再加上,她也不知道羊玄之死后羊府会变成怎样的光景,羊海又是个痴傻的,索性随羊玄之去了一了百了。
既然如此,羊家是真的没什么人了,把母亲放到羊挺那里,羊献容不愿意更不放心,所以将母亲接到她这里来刚好,以后羊附若也愿意留在钱塘,他们一家就算是彻底团圆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苏尘开始生活做饭,屋外两个孩子还在嬉笑玩闹着。
“哥,不打算续弦了?就算不续弦,身边也不打算再有个人?”羊献容看了看苏尘,问羊附道,若羊附愿意,她不介意放苏尘跟他离开,想必,苏尘也是乐意的。
羊附当然明白羊献容的意思,他看了眼苏尘,这个女人虽不如林氏博学有才,也未必能如林氏一般包容他,理解他,可她必会是个贤妻,会将他和他的两个孩子照顾得很好。
“日后再说吧,一切都等我送父亲回泰山回来再说。”羊附说道,说着又瞥了苏尘一眼,笑道:“她的确是个好姑娘。”
第二日一早,羊附便打算离开了,他是奔丧,无暇欣赏钱塘夏日的风景,但是他也喜欢这个地方,草长莺飞,生机勃勃,比那喧哗鼎沸的洛阳城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临走前,羊献容将一封信交给了羊附,是她写给母亲的,羊附送信她放心。
“我给冯杭的信都是些我们之间的密语,旁人看不懂,所以我同他通信不用担心什么,可是往京城送信便困难许多,不能常常给母亲报平安,也没办法知道母亲的情况。”羊献容说着红了眼睛,道:“是容儿不孝,还请哥哥一定要照顾好母亲。”
羊玄之拍了拍羊献容的肩膀,柔声说道:“你是母亲最爱的孩子,也是母亲最引以为傲的孩子,不用担心,我会将母亲照顾好,你在这里也要照顾好自己,等着和母亲相见的那一天。”
羊献容抹掉眼泪笑了笑,又招手将阿齐揽在怀里狠狠地抱了抱,终于放他们离开了。
已经是盛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