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刚亮起来,刘曜便和羊附带着肖虎往镇上寻人去了。天色还早,镇上的人不多,三个人沿着街道来来回回地寻着,一直到了中午都是一无所获。正准备打道回府,肖虎却突然被一人拉住了胳膊。
拉住肖虎的是个中年男子,个子不高,蓄两撇八字胡,正是这两撇胡子让肖虎一眼认出了他,这人正是那天在点心铺子的说书先生。
那说书先生盯着肖虎看了看,兀自点点头,手捋了一把自己的胡子,才道:“不错,你是那日打架的其中一个少年郎。”
肖虎赶紧对着先生一揖到底,问道:“先生既认得我,可有见过那日同我一处的伙伴?”
那说书先生便道:“我在这里转悠也是想见到你,告诉你一声那位少年郎的去处。”
三人听了大喜,刘曜赶紧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子放在说书先生的手上,那人却推了回来,只道:“那少年郎年岁不大,看衣着也不是没着没落的落魄孩子,被官府抓了去,家里自然是着急的。”
三人听到官府二字均变了脸色,又打问下去才知道,司马覃昨日在镇上又遇到了那日与他们发生冲突的几人,那几人都是当地的泼皮无赖,偏偏为首的是县丞家的公子。几人昨日又闹起来,被路过的巡城官兵带到了县衙,那县丞自是护着儿子,县令又和县丞穿一条裤子,二话不说便将司马覃投进了大狱。县衙的牢房阴暗潮湿不说,更是脏污狼籍,臭气熏天,一个养尊处优惯了的孩子被关进那个地方,哪怕只是一个晚上,怕是也受不了。
三个人谢过先生后便匆匆往县衙去了,打点自然是必不可少的,还好最终见到了司马覃。司马覃没有遭过这样的罪,只一个晚上而已,曾经光鲜亮丽,即便落魄也是贵公子模样的他此时身上没了半分傲气,衣着肮脏邋遢,混身散发着酸臭味,一张俊俏的小脸除了几处黑色的脏污,还有两处青紫,不必说,必是在昨日的冲突中落了下风。
那县令关了司马覃,但是也没有对他用刑审问,想来是看他有些气度,怕是哪家的公子哥,所以没敢过分对待。刘曜在找到司马覃后便让肖虎陪着他,而他则和羊附一起进了县衙,去找县令放人去了。那县令见到两人,先是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两人穿着粗布短打,不像个光鲜人家出来的人,立刻拿起了架子,偏说司马覃打伤了别人,定要教训一番才是。
羊附生起气来,司马覃脸上的伤明明白白是被人打的,怎么反说他打了人呢?司马覃不会功夫,身子瘦弱,哪有半分在那一群混混的围攻中打伤别人的可能?同县令理论了几句,那县令立时不乐意起来,吩咐手下就要拿人,刘曜赶紧按住羊附,又从怀中摸出一锭银子,放在了县令的案头。
县令正了正身子,又用手掂量了一下那锭银子,再次打量了两人一眼,能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的,必然不是什么普通人家,在这乱世又不乏财不外露之人,那县令便露出焦黄的牙齿笑了起来,他指了指刘曜:“你是个懂事的。”
“犬子无知,冲撞了旁人,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念在犬子年幼无知的份上,饶他一次,我必将他带回好生教育。”刘曜弓着身子,极尽卑微的姿态。这幅模样看在县太爷的眼里是满意无比,可落在羊附的眼中却让他心酸不已,刘曜何等人物,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如今虎落平阳,他看着都不舒服,也不知刘曜心中是何感想。自己的妹妹想过清净日子便避世隐居,这刘曜又真的能一辈子愿意从人中龙凤沦落成蝼蚁而已吗?
那县太爷摆摆手,说道:“稚子无知,我等不该计较,只是他伤了县丞之子,县丞年逾五十,只此一子,宝贝得不得了,若是我就这样放了你家的孩子,在他那里也说不过去。”
暗示地如此明显,刘曜怎会不明白,他忙赔上笑脸,表示会亲自到县丞府上致歉,获得县丞大人原谅后再来谢过县令大人。那县令至此便满意了,也不再为难两个人,立刻让人将司马覃放了出来。之后的两个时辰,四人先往县丞府中赔礼道歉,给足了银两后再回到县衙,又给县令放下一锭银子,此事才算是终于了了。
回家的路上,司马覃一直垂着头,从狱中出来这几个时辰,刘曜和羊附并没有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他看着这大把的银子送了出去,心里也知道自己闯了祸事,内疚之余也有些担心,他们是逃出来的,本来一直低调隐居在此,这几十两银子送了出去只怕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之后不知道会不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羊附回头看了看默不作声的司马覃,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小孩儿也有心思了,你放心,你不算做了什么坏事,只是让你娘亲担心了几分,数落一顿也就过去了。”
“我不担心。”司马覃嘟囔道。
刘曜笑着拍拍司马覃的肩膀,说道:“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回家沐浴后换身新衣服,又是一条好汉。”
司马覃抬起头看了刘曜一眼,嗫喏地问道:“义父,你今日为我花了这许多的钱,以后我们可会没钱了?”
刘曜和羊附闻言,相视后笑了起来。“这还轮不到你操心,我们几个老爷们还养不起个你吗?”
司马覃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心情不似刚才那般阴郁了。
回了家,羊献容正焦急地等在院中,看见几人回来,忙迎了上去,看见灰头土脸的司马覃,心下着急,话说出口也带了几分严厉:“你去哪儿了?不知家里人会担心吗?”
“娘亲。”司马覃慌忙给羊献容跪下,请罪道:“是孩儿不懂事,让娘亲焦急,请娘亲责罚。”
司马覃的乖巧懂事倒让羊献容没了脾气,只是瞪着他,攒了一晚上的责问顷刻间都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了。刘曜见状,连忙拉起司马覃让他先去沐浴更衣,又请孙氏和苏尘备些饭菜,这才揽过羊献容告诉他今日他们找司马覃的过程。
“那他这些日子心情为何不好,你可问了?”羊献容仍是有些不安,她没有应对这般大孩子的经验,所以孩子稍有不妥,她便心急如焚,再加上她有孕在身,整日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也不是第一次了。
刘曜摇摇头,司马覃长大了,总会有自己的心思,愿意告诉他们的他自然会说,不愿告诉他们的,恐怕他们再问,得到的也不会是真实的答案。
司马覃从卧房出来后又变回了翩翩公子的模样,只是脸上的两块青紫还是让羊献容有些忧心,她有心问司马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记着刘曜的话,生生将自己的担心忍了下来。
司马覃饿坏了,闷着头吃了两碗饭,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他一回头,就看见羊献容正望着他,眼神中充满着担心,琢磨了一番,他才端端正正地坐到羊献容和刘曜的面前,说道:“我昨日出去,是想打听投军之事。”
“投军?”这二字让羊献容和刘曜都吃了一惊,他们互相看了看,又看向司马覃,显然不太理解他这个念头从何而来。
司马覃说到底是司马家的孩子,自幼念圣贤书,师傅教的也是如何只过平天下,平的是谁家的天下?当然是司马家的。这种自幼植根在他心中的责任感让他今日尽管只是一介平民仍希望晋朝能千秋万载,也因此,那日他和肖虎出去,听到人家诋毁皇室,才会冲动打架。司马覃年纪虽然不大,可他知道晋朝现在的内忧外患,他有心平天下,却无力挽救如今的颓势,接连几日的思考,他觉得从军方能报国,既能歼灭叛乱的军队,也能平定司马家的内乱,然而当他真正去打问从军之事时,他才发现,现在根本是无军可从。
藩王的属军隶属于藩王,各地驻军也都有自己效忠的对象。司马衷无能无权,面儿上是一国之君,可连一兵一卒都调动不了,现在他身边的人又没有哪个是能让司马覃信任的,所以他能投哪个军队呢?不管从的是什么军,都是为虎作伥罢了。那一刻,司马覃也意识到,晋朝恐怕真的是气数将近。
羊献容不知道这孩子的心思竟然这般重,她叹口气,深深地看了司马覃一眼,问道:“那你想怎么做?”
司马覃又垂下头不说话了,他每日读书,道理懂了不少,学问也长进不少,可这一切都是无用的。
“你是想回京去吗?”羊献容又问。
司马覃看了羊献容一眼,沉默着点了点头。他想回京去,他想回去那里跟他的那些叔伯兄弟们争个高低,他不忍心看到自己祖父辛苦创下的基业就这样毁在这样一群不肖子孙中。
“母亲,”司马覃开了口,声音不大,却透着异常的坚定:“我始终是姓司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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