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献容离开钱塘的第一日,出现了日食,刚还亮堂堂的天空快速地变暗,没多久就陷入了一片黑暗。正在路途中的人们惊慌失措,念儿和阿笛吓得躲在羊献容和苏尘的怀中直哭,孙氏闭上眼睛念起了“阿弥陀佛”,羊附则带着几个大点儿的男孩手操棍棒,使劲敲打着身边能发出声响的物件,企图驱散黑暗,让太阳重新出来。
慢慢的,太阳一点一点地露出了面容,光亮再次洒满人间,路上的人们认识的不认识的纷纷击掌相庆,并对身边仗义出手的“勇士”们赞叹不已,夸奖他们无惧无谓,吓走了这吞下太阳的天狗。
简单的庆祝过后,各位路人又各归各路,或离家或往家的方向走去。羊献容一行人也继续往洛阳的方向行去。他们一路人多,有马有车,阵仗颇大,像是外出做生意的大户人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也因此有许多人行到他们车前,请求他们施舍一些吃食或者银两,天下大乱之际,最遭罪的便是百姓,他们不过刚出钱塘而已,路上已经见到了不少饿殍或冻死的尸体,孙氏心善,总要为他们念念经,所以见到讨要的人也不吝给些吃的。
“这样的日子不知要挨到什么时候?”孙氏又摸出几个铜钱打发了几个乞丐,接着叹口气道:“天狗食日乃是大灾之兆,只是这灾不知是冲着大晋朝来的还是冲着我们羊家来的。”
羊献容再靠近了些孙氏,将她因不安而略有颤抖的手握在手中,安慰道:“怎会是冲着羊家来的?这样大的天象预示的都是国难。”
孙氏摇摇头,说道:“如今我们要回到洛阳去,你又要进宫,你二哥又身居高位,我们和晋朝已经无法分割了,这灾难朝廷若是挺过去了,我们未必能安全,可一旦晋朝危亡了,那我们必定是没有好下场的。”
羊献容点点头,她何尝不知道这个?刚刚那话不过是安慰母亲所说的,可母亲看得也很通透,他们此次回到洛阳便再无退路,她只能希望司马越击退所有叛军保住晋朝安危,同时她要拼尽全力助司马覃登基为帝,这样,她和她身后的羊家才有继续活下去的可能。
羊献容掀开车上的帘子,看了眼正骑着马走在最前面的司马覃,当年那个喜欢跟在她身前的儿郎如今已是个翩翩少年,他聪慧,隐忍,又不乏志气和抱负,他的确是晋朝的希望。
正驾车的羊附感觉到身后的动静,放慢了步子看向探着头的羊献容,问道:“怎么了?是太快了让你们不舒服了吗?”
羊献容摇摇头,说道:“奔波了一早上,母亲也累了,前面若有茶寮,就停下歇歇吧。”
羊附应下,继续驾车向前走去。晋朝时期,茶叶稀少而贵,能饮者寥寥,路边茶寮说是茶寮,不过是给坐在屋外过路的客人提供一碗白水几碟小吃而已,当然能进内间者也有茶饮,只是费用昂贵罢了。
看到一间茶寮,羊附停下马车,将几匹马交给小二喂草。另一个小二看见他们马屁众多,还有一辆上等的马车,赶忙笑着迎出来就把他们往里间带去,羊附点点头搀着母亲向里走去。里间摆了四张桌子却无一人,羊献容看看外面已经坐满的几桌人,叫了声“大哥”,就又朝外走去,寻了最后一张空桌子坐了下来。
羊附和孙氏不明所以,但也跟着羊献容坐到了外面,那小二却是一脸懊恼,连带着刚才的笑脸也收了起来,随意地用肩上的布子扫了一下桌面,才问道:“几位来点什么?”
“拿壶上好的茶,再并几碟吃食。”羊献容说道。
小二愣了愣,也不明白如今的有钱人家怎么了,里面好许多的环境不坐,非要挤在外面跟些泥腿子坐在一处,也不嫌脏乱吵闹。小二带着一脸的疑惑去为他们准备吃食,羊献容讪讪地笑笑,用眼睛扫了一遍周边的人,道:“听听他们说什么也好。”
羊附明白了羊献容的意思,一边照顾母亲,一边也竖起了耳朵。这条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这些人为了讨生活走南闯北,见得多听得也多,山高皇帝远又不懂得避讳,听到了什么消息总喜欢大肆招摇一番显得自己见过识广。羊家这些人就在山村隐居,刻意回避有关朝中的消息,偶尔一些战况还是羊挺寄来的不多的书信中提起一二,至于还有些什么可能很重要却被忽视的消息,他们一概不知。夜夜中文
茶寮中的人一个个都在高谈阔论着,有说见过东海王的兵马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有说成都王狼狈不堪,准备投靠东海王的,也有说成都王和河间王因为储位之事闹出嫌隙,成都王为报仇所以假意帮助河间王抵抗东海王,实则暗中帮助东海王,不日就会打开洛阳城门放东海王入内了。
嘈杂声中,羊献容听见一个人提到了“刘曜”,说刘渊义子刘曜当年流放高句丽,如今被赦免了罪责,已经回到了刘渊身边,他被派往刘聪大军,给刘聪当副将,端的是少年英雄,一场仗歼敌过千,打得对手毫无招架之力,四散溃逃,慌乱之下出了各种洋相,丢尽了晋军的脸面。
羊献容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心里却不知是何滋味,刘曜勇猛有智,攻破洛阳是迟早的事情,到时她该如何自处?
又有另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前有匈奴人起兵造反,建立了一个汉国。现在又有一个巴氐族人叫李雄的当了皇帝,建了一个什么大成国,再加上晋朝和南方那个叛军皇帝叫什么特的,咱们现在有四个皇帝了,可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啊。”
“那有什么?”就有另一个人说:“他们打仗争天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那皇帝的宝座又落不到我们头上,要我说管他谁当皇帝,能让我吃口饱饭,我马上给他磕头呼万岁。”
这话一出,周围的人纷纷响应。立刻又有人说:“要我说,那个匈奴人看起来就挺好,有点英雄气概,总比现在晋朝那个傻子皇帝要好,皇帝不干正事,下面的人忙着争权夺利,大晋朝治下的百姓苦不堪言,要我说迟早得完。”
周围又是一片起哄声,竟有人直接喊出了“复汉灭晋”的口号,羊献容皱起眉头,这天下不得人心,易主的确是迟早的事情,可这些人好歹还是大晋朝的子民,就这样公然嚷嚷着灭晋,实在让人愤怒。羊献容看向司马覃,果然见那孩子通红着脸,牙齿咬得紧紧的,紧握的双拳随时像要挥出去一样。
羊献容拍了拍司马覃,冲他微微摇了摇头。此地不宜久留,羊献容让羊附先去结账,又让肖虎叫人牵马,再让母亲看好几个孩子,她则带着司马覃先行到马车边上,看了看周围没人,才说:“乡野之人,并没有什么见识,不必放在心上。”
“虽是乡野之人,可他们便代表普通百姓,人心所向,已不在我晋朝了。”司马覃垂下头:“母亲,其实我心里清楚,晋朝一盘散沙,非一个东海王所能拯救,也不是我当上皇帝就万事大吉了。”
“那你想怎样?”羊献容问道。
司马覃半晌不吭声,他只是觉得难受,却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若是之前他还会思考要不要回洛阳,那么现在他已经在回洛阳的路上了,凡事只能去面对,但是这样的情况该怎样面对,书上没有教他,师傅也没有教他,娘亲倒是交代过他几句,可也并不能解除他心中的疑惑。
羊献容摸了摸司马覃的头,笑着说:“你有这份心已是十分难得,可问题总得一样一样去解决,兴许结局并不完美,可你尚没有努力过,就说这丧气话,就报定了失败的结局,那你就不会尽十分的力,结局自然不会好。”
“难为娘亲还对晋朝抱有希望。”司马覃淡淡地笑了笑,说道:“我自是不愿辜负母亲的期望,也会尽自己的努力,我希望娘亲为我所做的决定是正确的。”
“傻瓜。”羊献容知道刘曜离开后,司马覃一直在内疚自责,以为羊献容是为了他才放弃了刘曜,他这段时日跟着两人生活,尽管他尚不通男女之情,可也知道两人感情深厚,现在两人不但分开,还分属了两个阵营,以后难再见面,这让他觉得对不起一直待他很好的羊献容。甚至,他对自己生在晋朝皇室愤愤不已,即便只是从宗室成员来看,刘氏子弟也比司马家的纨绔们强了何止百倍。
说话间,肖虎和小二牵着几匹马回来了,羊附和孙氏也带着几个孩子回来了,孩子们不知道愁滋味,说说笑笑跑跑跳跳的好不热闹,瞬间就驱散了那一丝阴霾。小二帮着羊附套上了马车得了些赏钱,立刻眉开眼笑地告退了,所有人坐车的坐车,骑马的骑马,继续往洛阳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