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长安传来消息,河间王司马颙兵败被杀,司马越率兵进驻长安,迎皇帝司马衷回朝。消息传回洛阳的第二日,羊挺奉命拟诏,复立羊献容为后,并派出人马前往金墉城接羊皇后回宫。
战乱停下了,皇帝将被迎回朝,皇后也回来了,这给了洛阳城的百姓极大的信心,在接连不断地战乱之祸后,他们太希望能过个太平日子了,所以在接羊皇后回宫的这天早上,满城的百姓几乎都出动了,他们将车驾要过的路段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个伸长着脖子等着一睹皇后的风采。
羊献容的内心毫无波澜,静静地坐在华丽的马车中,耳朵听着车外百姓的欢呼,心口烦闷不已。她回洛阳的原因是为了扶住司马覃即位,并以这个为条件让羊挺与东海王商量,立司马覃为太子,她便回宫继续当她的皇后,她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才动身回来,然而回洛阳快两个月了,羊挺却从未提起复立司马覃为太子之事。更荒唐的是,长安竟还有一位储君,当时河间王废了成都王的储君之位,改立豫章王司马炽为储君,这位储君和皇帝一道被挟持在长安,过不了多久,也会一道回到洛阳。
司马炽乃是武帝的儿子,司马衷的弟弟,二十多岁的年纪,自幼聪明好学,在宗室中有很好的名声,立他为储时虽只是河间王与成都王之间的博弈,可他因为自身的魅力竟得到了不少人的支持。
羊献容因为此事跟羊挺闹过不止一回,可羊挺仍旧是那句话:储君之位是司马覃的跑不掉,可废立储君也是大事,东海王尚未主政,也并非一句话就能将司马炽从储君之位上拉下来。
现在东海王已经是辅政王,可是本着对羊挺的不信任,羊献容还是担心不已,今日早晨出门,司马覃满脸的期待也给了她巨大的压力,顾念他年纪小沉不住气,宫中的事情她从未告诉过他,只让他在羊府中耐心等待就好,她实在不愿让他失望。
因为队伍庞大,回宫的路程显得尤为漫长,羊献容轻轻掀开车窗帘子的一角,看向挤在道路两旁跪着磕头的百姓,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酸涩难受。皇帝痴傻无为也得百姓这般信任,并不是他们蠢笨无脑,而是别无他法了。
进了宫门,羊献容下了马车换乘一顶小轿,走在熟悉无比的皇宫中,羊献容紧紧抓着女儿的手,这是她出生的地方,残留不多的记忆让她兴奋不已,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全然忘了早上离开时因为舍不得那些兄弟姐妹而痛哭流涕的模样。
显阳殿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了,里面的摆设没变,简简单单,使诺大的宫殿显得有些空旷。一群宫女太监跪在殿门前,见羊献容进来了,便齐声高呼:“皇后千岁。”
羊献容看向这些人,有一些熟悉的面孔,人数不多,剩下的都是不认识的。为首的三人分别是章回、林双和林新,这三人从羊献容进宫时便跟着她,羊献容确定被囚金墉城后提前将他们安排好了退路,现在又回来看来是有人特意安排的了。
“娘娘,您可回来了。”林双红着眼睛道:“娘娘辛苦了。”
羊献容淡淡一笑,将众人叫了起来,才取出帕子给林双擦了擦眼睛,道:“回来是好事,哭什么?”
章回看了一眼羊献容身边的念儿,惊喜的喊道:“这是小公主吗?长这般大了?竟出落得这般漂亮了。”
“怎么说话呢?”林新一边哭一边笑地捅了章回一下,道:“咱们小殿下本来就好看。”
念儿有些羞涩,对这些人她不太记得了,可她也知道这些都是原先照顾过她的人,于是冲着他们甜甜一笑。
几人簇拥着羊献容和念儿进到了屋内,林新又看了看左右,纳闷地问道:“苏尘姐姐呢?怎么没见她?”
“她来不了了。”羊献容说道,看着几人脸色骤变,意识到自己的这句话有歧义,又道:“她嫁人了,现在已经是羊府的大奶奶了。”百花文学
几人的表情这才放松了下来,一个接一个的道起了恭喜。羊献容刚坐下,三人便一个拿起蒲扇扇了起来,一个忙着倒水,另一个忙着给念儿拿点心,脸上都是笑嘻嘻的,羊献容有些感动,也庆幸自己的善心换来的忠心。苏尘本来也要跟着进宫,可她没有同意,她现在是羊府的当家主母,再跟着进宫伺候人算怎么回事,况且羊家的一大摊子事情也不能由着她离开。可是苏尘不进宫,羊献容身边便没有贴心的人,她要做事便不是那么方便,所幸现在身边还有这三人可以信任,比起重新找人培养靠得住多了。
羊献容歇了歇,就问起了宫里这两年的情况,三人均是唉声叹气,宫里这么长的时间无主已是乱七八糟,司马衷剩下的两个皇妃也相继故去,尸体在宫中停了几日都无人打理,散发出臭味后连身边伺候的人都受不了,纷纷离开了,其中几个有点良心的凑出了些钱才让人将尸体装进了棺材,拉到宫外的空地上埋了,皇陵都没进。
从羊献容走后,宫里再没进过新人,原来的老人病的病死,出宫的出宫,宫里大部分宫门都上了锁,一片萧条,剩下的人也无所事事,若是再无人主事,这皇宫恐怕要被野草淹没了。
宫里是住人的地方,没人了自然也就没了生气。羊献容一路从宫门处看过来,也清楚他们说的都是实情,显阳殿因为要迎接她的归来被打扫了一番,可其余的宫殿都是一番破败脏乱之相。一朝皇城变成这样,这晋朝还有希望吗?
羊献容有些累了,想去休息一阵,临睡前吩咐章回将长乐宫里的人也都召集回来,把长乐宫收拾出来准备迎三公主回宫。
半个月后,东海王迎皇帝司马衷回洛阳,正式成为新一代的辅政王。再见到司马衷,羊献容几乎有些认不出他来,以前那个虽然胖乎乎却精神头十分好的男人如今苍老了许多,两鬓已是斑白,两眼无神,表情呆滞,唯唯诺诺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看得出来,这一年他被困在长安的日子并不好过。河间王因为每日面临着被明杀或者暗害的危险,变得越发神神叨叨,再加上东有司马越起兵,南有李特等起义军越发壮大,又有山西刘渊叛军越战越勇,他的日子越发难过。疑心加上焦虑扰乱了河间王司马颙的心智,他每日疯疯癫癫不说,脾气也是一日差似一日,身边之人不敢惹他,都躲得远远的,无处发泄压力的他便将矛头对准了司马衷,哪里还记得他是皇帝,对他是想打便打想骂便骂。司马衷身边没有可用之人,挨了打连个给他上药的都没有,堂堂的一朝皇帝每日委屈巴巴地龟缩在自己的屋中,只要听到外面传来司马颙的声音就吓得瑟瑟发抖,哭着喊着求他放过自己。
这一切终于在东海王攻破长安后结束了,当着司马衷的面,司马越一刀结果了司马颙的性命,并笑眯眯地对着已经吓破了胆的皇帝说道:“陛下放心,臣这就接您回家,您的皇后已经在宫中等您了。”
司马衷忙不迭地点头,可内心对司马越也是惧怕的,毕竟当年司马颙对他也是这般的和颜悦色,可最后却变了,他怕司马越也同他一样,给几天好脸色,不耐烦就又对他又打又骂起来。所以,他近乎卑微地讨好着司马越,在他的面前点头哈腰,若不是身上玄色绣龙的袍服,谁都不会当他是当朝的皇帝,而是司马越身边一个不足为道的奴才而已。
于是,羊献容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位夫君,他君临天下,却活得连个奴才都不如。羊献容对这位夫君没有爱,却有同情,平心而论,在她刚进宫的时候,司马衷对她是不错的,之后对她也是维护的,只不过他力量太小,没办法保护她而已。
羊献容走上前,摸了摸司马衷的脸,拉起他的手,轻声问道:“陛下还记得臣妾吗?”
司马衷抬起混浊的眼睛扫了羊献容一眼,那眼睛突然闪过一丝亮光,他突地紧紧握住她的手,十分激动却又口齿不清地说道:“皇,皇后,你,回来,回来了?他,他们说,说你不,不要朕了。”
“此话怎讲?”羊献容抱住这个小心翼翼的男人,说道:“您是我的夫君,我怎会不要您?您放心好了。”
司马衷这才放心下来,许是见到了亲人,他这么久的委屈终于敢释放出来,于是回抱住羊献容,将头埋在她的胸前,放声痛哭起来,哭了半天,才抽抽噎噎地说道:“他们,他们打我。”
“不会了,”羊献容强忍住心酸,拍着司马衷的后背哄道:“以后都不会了,臣妾会保护您,不会再让您受委屈了。”
司马衷累极了,在这难得的安心中,窝在羊献容的怀里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