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羊献容还没有搞清楚司马炽的意图时,他第二次到了显阳殿来拜见皇后娘娘。没有了上次的疏离,却都带着对彼此的打探,两人端坐在凭几的两边,默默地饮着茶。比起羊献容的怀疑和审视,司马炽倒是坦然的多,他举着被子慢慢啜着茶,眼神却不时瞟到羊献容的脸上,那里面的炽热让羊献容极端不自在。
轻咳了一声,羊献容先开了口:“储君殿下……”
话还没说,就被司马炽抬手打断了,他慢吞吞地说道:“很快便不是了,您是我的嫂嫂,咱们也算亲近的关系,不若以后您便跟家人一样称我一声‘阿炽’就好。”
羊献容又皱了皱眉,以她和司马炽的熟识程度,她实在装不出这样的亲热。所以她没接这话,只是道:“你说你很快便不是储君了,这话的意思?”
司马炽笑了笑,凑近了羊献容几分,面对她的躲闪,丝毫不觉得有什么过分一样说道:“自打上次一面,我便对娘娘心生爱慕。”
羊献容一怔,瞬间反应了过来,这表面知书守礼之人竟是如此浪荡公子,在这显阳殿就敢做出这等非礼之举,她气恼至极,扬手便给了司马炽一巴掌,冷冷地说道:“殿下还请自重。”
司马炽摸了摸自己发热的脸颊,丝毫不在意地笑笑,又坐正了身子,说道:“我爱慕娘娘,坦坦荡荡,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既没有对娘娘行什么强迫之举,也没有要求娘娘对我回以同等的爱慕之情,不知娘娘怕什么?娘娘或许觉得我轻浮,可我若不说出我的心思,以下我要说的话岂不更显唐突?”
羊献容一怔,司马炽这话里有话的模样让她警惕,她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因此也没有开口。
司马炽混不在意地笑了笑,手中不停地把玩着那并不精巧的茶盏,道:“娘娘所想所盼的,不就是那东宫之位吗?我若是愿让出那位置呢?”
羊献容面不改色,心里却直敲鼓,这人这样直白地告诉她自己的心思到底是要干什么?若是毫无所图,她是不信的,这个念头,是个人都得为自己的性命或者前途奔走着。“这储君之位怕不是你想让就能让的。”羊献容淡淡地说道。
司马炽点点头,看起来这位羊皇后已经知道了他找过司马越之事,并且她不但不信他,对他的防备还甚重,司马炽自嘲般地笑笑,他长这么大,倒还没有一个女子对他这般戒备。
“我司马炽决定的事情还无人能阻拦。”司马炽继续道,并且毫不留情地将羊献容心中的那些小九九说了出来,一丝余地都没有留下:“我若登基为帝,您作为我的嫂嫂无法享受太后的尊号,若我是个有情有义之人也罢,在宫中辟你一个偏些的院子养老,可你我并不熟识,也谈不上交情,我若逐你出宫,将你扔到一座庵堂里吃斋念佛也无不可,若我再狠一点,命你去给陛下殉葬,你也不得不乖乖听话。嫂嫂,你在去金墉城之前千方百计地掺和前朝之事,也是怕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你现在又想尽办法地回来,更是怕陛下一去你无所依靠,区区小命说丢便丢了。或许你也不是为自己考虑,可您是有儿有女的人,总要为他们盘算。”
司马炽说得都对,羊献容冷汗过后倒也镇静了下来,对方都已经把话挑得这般明白了,那她也不必遮遮掩掩似乎有什么见不得人一般,两人之间无非就是交易,若司马炽真能如他所说让出东宫之位,他要从自己这里取得什么她也不是不能考虑。
于是,羊献容长出一口气,道:“我不信你是圣人,你可以直白地告诉我你要什么?”紫琅文学
司马炽这时却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放下手中的杯子,从怀中摸出一个物件交到羊献容的手中。羊献容拿过拿东西,却发现是个小巧的弹弓,应该是小孩子的玩意,她纳闷地看向司马炽,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我母妃故去后,曾被先杨皇后养在身边一段时间。”司马炽缓缓开口:“那时我六岁,沉浸在失去母亲的悲伤中,对于慈祥和善的嫡母也抱有浓浓的敌意,宫里的人都不太搭理我,只有他,带着我玩,陪着我说话,逐渐引着我走出了丧母的哀伤。这弹弓,便是他送我的礼物。”
他?羊献容心中一顿,那个久远到已经模糊的身影瞬间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眼眶也红了,真的是许久许久没有人提起他了,从他故去的那一日起,这个人便被越来越多的人忘记,甚至于像他们曾经这般亲密的关系,她也甚少想起他,如今却有一个人,几年如一日般地记着他,念着他的好,珍藏着他送的礼物。真好。
羊献容稳定了下自己的情绪,看着手中的弹弓,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跟司马遹哥哥是旧识?”
“他虽是我的侄儿,却年长我几岁,我们很聊得来,无话不谈,是亲密无间的伙伴,即便后来他搬去了东宫,我也出宫居住,之间的联系不似往日那般频繁,可但凡我进宫,必是要与他聚上一聚的。”司马炽眼睛有光,那段往事应当是他人生中难得的宝贵时光,“他便告诉我他有了宫外的朋友,是个活泼的姑娘,姓羊。你许是不知道,我那侄儿是对你动过心思的,他总告诉我你漂亮开朗,是个很吸引人的姑娘,不过那时你太小,而他所处的局面太复杂,所以那点心思被他生生压下。后来他心性大变,与你等越发疏离,其实也是理智尚存,怕把你们牵扯进来受到贾南风的责难。”
羊献容心潮澎湃,这些陈年旧事是她经历过的,可是她竟然一无所知,对司马遹最后的印象也停留在他便得陌生而不近人情上,她对他失望过,也对他不满过,直到最后他死了,她也是松了一口气,却从没想过他那时经历的挣扎和痛苦。她可以将这一切归咎于当时她的年幼无知,可现在被人提起,她只感到心痛难耐。
“你是他看重的人,我自当替他保护你以报他当年护我之恩,以全我俩之间的情义。只可惜我力量薄弱,能做的不多,两年前我在家里干着急却是束手无策,今日我能做的也仅仅是让出这对我来说有些烫手的位置,并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你可以不信我,也可以疑心我,但不必拒绝我,至少在遹儿这件事上,我不会骗你,更不会利用他骗你。”
看着羊献容一脸哀伤懊悔的模样,司马炽知道她对司马遹也是有深厚的感情的,两人虽不是一起长大,可同他一样,在司马遹失去祖父那段最难过伤心的时光里,是当时还年幼的这个姑娘陪伴他走过了那一段岁月。
司马炽赶紧扬起笑脸,又摆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继续说道:“您若信了我也不必感激我,我司马炽不才,当不起这份重任。况且,我是亲眼见着我那位可怜的侄儿从一个风度翩翩的俊俏公子变成了一个疯疯癫癫的狂徒,我出生皇族,长在乱世,打小见的就是争权夺利,头破血流,我司马炽惜命,自认没那个能耐去为别人卖命,也没那个本事让别人给我卖命。我平生最大爱好就是看看书,听听曲儿,美酒在手,美人在怀,潇洒恣意,何必困在这宫墙之内,一生不得安宁。我说这话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想必娘娘心里比我清楚,您同我有一般的志向,只是我比您幸运,我能选而您不能。所以也算是您成全我,帮我一把。”
羊献容犹自沉浸在司马炽今日带来的震撼中,冥冥之中似乎自有天意,她和司马遹结识后便与那东宫形成了剪不断的关系。从司马遹到司马覃再到司马炽,这东宫里面住过的三个男人都从不同的方面跟她产生了关系,又对她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最后都尽着自己的可能保护着她。这诺大的皇宫,竟然是这处地方让她感到了温暖。
答应了司马炽的要求,羊献容亲自将他送出了显阳殿。回到寝殿时,司马衷刚好醒过来,头脑也算清醒,他望着屋外,问道:“是谁来了?”
“司马炽。”羊献容说完,看着司马衷一脸疑惑的表情,便又道:“您的弟弟,原来的豫章王,现在的储君。”
司马衷恍然大悟:“阿炽啊。”说着,他神情又有些迷糊了,说道:“阿炽很好,父皇很疼他,连遹儿都跟他很要好。”说着他抬头看了羊献容一眼,疑惑地问道:“阿炽都来看我了,遹儿怎么没来?”
羊献容一愣,眼泪流了出来,当年下令杀了司马遹的诏令可是司马衷亲自下的,如今他老了,糊涂了,倒是又想起他唯一的这个儿子,不久之后,他便会去见他了,不知那时他是否清醒,又是否有颜面面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