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王闻言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他掸了掸衣服前襟的灰,道:“都说羊后不似贾后,淡泊名利,品性高洁,原来不过如此。”
“世人的话又有几分可信?”羊献容毫不客气地讥讽道:“世人还说东海王大善,好结交,有兼济天下之心呢。”说罢她看向东海王,笑着道:“笑话罢了。”她见东海王脸色不好,心里也是不屑,这司马越在朝堂这么久,仍旧没有容忍之量,小肚鸡肠之人倒是妄想称霸天下,可不就是笑话?她不愿再与这样的人纠缠,因此又道:“我不过一个普通妇人,我活一世也想求些什么,女子多求动人的爱情,体贴的夫君及和美的家庭,这些我都求不来了,唯一能抓在手里的就是尊贵的地位了,我为什么要将这一点仅剩的东西也放弃掉?”
东海王冷眼看着羊献容,算是相信了她的说法。再说了,即使他不信又有何干?她手中无兵无权,只有一个已经被宗室宣布死亡的司马覃。司马炽倒是因为她漂亮未对她存什么坏心思,可这愚蠢的女人一心想将他拉下宝座,这便是连皇帝也得罪了。一个到处树敌又无权无势之人,何惧之有?
“好。”东海王下了决心:“你给我我要的东西,我助你登上太后之位。”
这草率的合作达成之后,东海王便解了羊献容的禁令,并且有心复她惠帝皇后的尊位,面对朝臣的质疑,他便搬出“报恩”一说解释,说羊献容曾救过刘渊的小女儿,是以刘家以这一次的撤退报恩,并没有什么苟且之事。
又没有糊弄过去朝臣司马越并不在意,他再次复了羊献容之位,为表决心还撤了对弘训宫的监视,并准了她出宫行走的权利,除此之外,派出人马寻找念儿和羊家下落,并下令重新厚葬孙氏。这一切无非是让羊献容满意后尽快找到那些书信的下落,将此事告一段落。
一个余月后,东海王给羊献容带来消息,说羊附一家已经有了消息,他已经下令下去,让人好生招待他们回京,最多也就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他们就能回到洛阳城和羊献容团聚了。
羊献容闻听哥嫂的消息,算是松了一口气,可仍旧不甘心地问道:“念儿还没有消息吗?”
“找人哪是那般容易的事情?”东海王漫不经心地说道:“你哥嫂是听说了你没问题后主动找到官府的,小公主是个小孩子,找起来难度更大。”
“她虽是个小孩子,可还有三公主在身边。”羊献容不敢完全相信东海王的话,她手里握着东海王的把柄,她深怕东海王再以她家里人的性命反过来要挟她。
司马越冷笑一声,道:“你若是不信我我也没办法,可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你想当人上人,还像现在这般瞻前顾后可不行,必要的时候,什么人都能放弃才可以。”他紧紧盯着羊献容:“如贾后那般,才有在这乱世出头的希望。”
果然半个月后,羊附和苏尘便带着阿笛回了洛阳,一起回来的还有严胜,他当时保护一行人逃离洛阳,之后便一直保护在侧,司马覃被俘,他还一直自责认为是自己保护不周,可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只是可惜了肖虎的一条性命。
羊献容第二日便出宫回了羊府,一家人已经是两年没有见面,都是激动不已,抱在一起痛哭流涕,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一切都不一样了,再重聚在这羊家的宅子中,可谓正应了那句话:物是人非。
一番痛哭后,苏尘突然跪在羊献容面前,怎么都不愿起来,她将头埋在膝盖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羊献容跟着她跪了下来,一把将她揽在自己的怀中,不停地安慰着:“没事的,没事的。”
她不敢想象,在这一年多的时间内,苏尘是在怎样的自责和内疚中度过的。念儿是苏尘一手带大的,跟她的感情不次于跟自己这个当娘的,所以苏尘的心情羊献容能够理解,但是她从来没有责怪过她,究根结底,是自己的无能害了念儿,也害了一家人。
“母亲到了最后也是念着念儿的名字离开的,她不甘心哪。”苏尘哭着开了口:“实在是我无用,既没有保护好念儿,又没有照顾好母亲,最后连覃儿和阿齐都没有看好,到最后,这剩下的人是越发少了。”
苏尘说完,严胜又跪倒在地上,自责地说自己无能,没有完成好娘娘交待的任务。而羊附则站在一边,红着眼睛背过身去,这样的事情谁心里都不好受,每个人都在自责,羊附亦不例外,他是这个家的当家,这个家每少一个人都于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最后倒是羊献容先缓过神来,她拉起已经瘫软无力的苏尘,又喊起严胜,道:“事情都发生了,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其实,念儿没有掺和在其中倒不失为一件好事,在外面也算是对她的一种保护吧。”她说着一个一个地看着,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在一边怯怯地看着几个大人的阿笛,笑着将她抱了起来:“阿笛也长大了,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呢。”
“姑姑。”阿笛对羊献容的印象已经模糊了,是回来之前,父母千叮咛万嘱咐她,见到了他们称为妹妹的人,她要唤她做“姑姑”。
“乖。”羊献容笑着摸摸阿笛的小脸,道:“这小东西越长大跟阿齐越像了呢,阿齐从小就疼这个妹妹,这么久没见,也是想坏了吧。”她说罢问羊附,道:“哥哥也想儿子了吧,我已经叫人去通知阿齐,让他回来看看。”
“那是最好不过了。”羊附抹了一把眼睛,把人往屋里让着,道:“都进去说话吧,我们还有许多疑问,在外面实在是不方便。”
几人进了屋随意地坐下,边喝着茶,羊献容边讲了这两年发生的事情,包括刘曜前往金墉城,刘凌回了刘渊的身边,她见了司马覃和阿齐,知道了母亲过世和念儿丢失的事情,又是怎样度过了难关重返皇宫,最后冯杭临死前给她留下了不但能保命还能让她跟司马越争上一争的东西,这才有了今日的团聚,当然他们也一起迎来了将来的可能更大的危险。
众人都是唏嘘不已,危险他们经历得多了不在乎,只是心疼羊献容这些年受的委屈,尤其是年前刘曜攻打洛阳城一事,羊献容虽绝口不提,可他们也听说了个大概。那时连他们藏身的小镇都被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先帝皇后不知检点,与匈奴将领苟且卖国,他们将这事传得绘声绘色,仿佛所有人都置身其中一般。
骂声不绝于耳,羊附他们深知其中内情却不敢辩解,只能放任自己的妹妹被这般诋毁,任人评说,后来他们又听说羊献容再次被废囚禁,本来以为此生再无相见的可能时,事情偏又峰回路转了。
“我们这两年也就这样,起先是四处逃命躲避。”羊附说起了他们这两年的生活,更是轻描淡写,人们对于亲近之人总是习惯性地报喜不报忧,哪怕没有什么喜事,也是选择糟心事中不那么让人伤心难过的。羊献容如此,羊附亦如此。“后来司马覃被抓了,也就没人管我们了,我们隔一段时间换个地方住下,苏尘在家带阿笛,我和严胜就到处找念儿和三公主的下落,只不过这么久过去了,我们住的地方换了十来个,可仍旧没有她们的任何消息。”
羊献容一直有些不安,按说司马宣华不可能收不到洛阳城的消息,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她们到底还在不在世上?
为了防止家里人再次伤怀,羊献容按下心中的不安,说道:“不管怎样,此次我是定要将东海王拉下马,除了此人当政一日,晋朝便无宁日,甚至不战而降,随意送人城池之外,也因为我羊家在他手上丢掉的那许多条性命,我不甘心还让如此无耻之人享受着荣华富贵,甚至妄想君临天下,更无法无天地做尽坏事。”
“还是那句话,”羊附便道:“你要做什么便去做,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你开口便是,我是你哥哥,你要做什么我自然竭尽全力地帮你。”
苏尘也拉住羊献容的手:“你我以前是主仆,现在是姑嫂,还能称上一句姐妹,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们早就一条命了,放心。”
到底是一家人,羊献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虽一直怨恨羊玄之,可不得不说,他到底为她留下了家人,让她不至于在这凉薄的世上孤身一人,无依无靠。
“你去过你二哥的墓地吗?”羊附突然问道。
羊献容摇摇头,她今日才是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出宫,连冯杭的墓地她都没有去过,也许,的确是该去祭奠一下亡灵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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