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天湖
石芝塞进嘴里,细嚼慢咽,没滋没味,让燕眉生出莫名的沮丧。
夏露呜呜咽咽,哭个不停。燕眉对她相当失望,小姑娘拥有朱明的元气,却没有得到她伟大的心灵。“火神”朱明坚贞、勇敢、怀有永不熄灭的激情,在后来的那些艰难岁月,她就像一簇明亮的火花照亮漫漫长夜,激励了无数的女道者舍生忘死,战胜强大的敌人,成就不朽的功业。
男孩子打成一团,长久身处绝境,让他们沮丧之余,变得焦躁易怒,些微的触犯都会惹来一场恶斗。简容骑在应勋身上,挥拳猛击,打得他满脸是血,顾襄冷眼旁观,除了极度的冷漠,还有一种嗜血的残忍。
“够了。”燕眉抛下石芝,挺身站起,愤怒地望着一众男生。
简容收拳起身,悻悻走到墙边,使劲踹了两脚,转身高叫:“我们出不去了,我们都要死在这儿,腐烂发臭、变成一堆烂骨头,你、你、你……”他挨个儿指点孩子们,最后落到燕眉身上,恨恨地身后,“你也没什么两样。”
石牢里鸦雀无声,人人看着燕眉,料想她必定大为光火。简容热血上头,骂过以后也觉害怕,偷眼看向女孩,但见女孩脸色苍白,望着墙角心神不定。
简容颇感意外,忽听一声**,来自不远处的黄鵷。经过数日煎熬,鸟妖王奄奄一息,目光浑浊,羽毛暗淡,失去纯金的光泽,变成让人心碎的灰白,任何人都看得出来,这个伟大的生灵正濒临死亡。
“黄鵷!”燕眉走上前去,轻轻搂住大鸟,眼泪成串成行地滴在它身上。
“我死以后……”黄鵷张开双眼,吃力地看她一眼,声音微弱得几乎无法听见,“把我埋在凤山……”
“不,你不会死……”燕眉发出一声悲恸的长叫,黄鵷怔怔地望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眼里光亮渐渐熄灭,闻名于世的“金瞳”就像玻璃珠似的木木呆呆,一片灰白色的羽毛落在地上,仿佛秋日的落叶,意味着凋零和死亡。
黄鵷就这么死了,鸟妖之王魂归凤山,回到凤凰的怀抱。燕眉望着大鸟脸色惨白,泪水来回滚动,呆坐了半晌,咯地吐出一口鲜血,身子歪歪斜斜,抱着黄鵷的尸体昏了过去。
孩子们也是呆若木鸡,绝望如同黑洞,吸光了精魂气魄,只留下一具空壳。
“我觉得吧……”简容冷不丁开口,“黄鵷死了也不全是坏事。”
“你说什么?”夏露抹掉眼泪,怒目相向。
“那个,嘿……”简容吞吞吐吐,“我们有肉吃了。”
众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节骨眼儿上,这小子居然还有这个心思。
“你疯了吧?”夏露气得跳脚,“你干吗不吃你自己?”
“不管怎么说,它都是一只鸟,对不对?”小东西很有兄长的风范,望着死鸟猛吞口水,“我好多天没吃肉了……”
“闭嘴,你……”夏露忽然发现其他的男生喉头蠕动,死死望着黄鵷,也在吞咽唾沫。小姑娘何曾见过这种阵仗,一时脑袋发懵,结结巴巴地说,“你们、你们都疯了,燕眉姐姐醒过来,会把你们统统……”
“统统杀死对不对?”简容舔着嘴唇说道,“困在这儿,早晚是死,死之前吃顿好的有什么不对?”
其他人默不作声,可都被他挑起食欲,想起鸟肉美味,口水吞个不停,此刻在他们眼里,鸟妖王就跟一只公鸡没什么两样。
简容胆气大壮,挺身向前,夏露试图阻拦,被他一把推倒,刚要伸手抓鸟,忽听顾襄说道:“慢着。”
“怎么?”小无赖白他一眼,“想挨揍?”
顾襄摇头:“黄鵷为什么会死?”简容回答:“中了诅咒。”顾襄说道:“诅咒消失了吗?”
小无赖愣了一下,但见黄鵷躺在那儿,灰白色的身躯发出绿光。简容心头发毛,匆忙把手收回,能让黄鵷死掉的诅咒,传到身上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可恶。”简容一脚踹出,死鸟骨碌碌滚出老远。
他乖戾地扫了众人一眼,坐了下来,伸出手指在地上胡写乱画,过了片刻,困意涌来,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扫眼一瞧,其他的孩子东倒西歪,全都恹恹欲睡。
“可恶,又来了……”小无赖甩了甩脑袋,极力想要赶走睡魔,可是身子像被绳索捆住,连打两个呵欠,简容歪头倒下,很快进入梦乡。
石牢里陷入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睡着了,空气中回荡细微的鼾声
过了一刻钟的光景,应勋身边的地面向上一拱,无声裂开,冒出一截苍白色的独角,独角下面是一个尖尖的蜥蜴脑袋,两颗眼珠俨如灼热的火炭。
地龙左右瞧瞧,但觉安然无事,眼里警惕减弱,目光转向应勋,伸出乌黑的舌头舔了舔牙齿,猛地蹿出地面,张开大嘴一口咬下。
男孩直觉危险,试图挣扎醒来,打破的鼻子呼吸不畅,嘶嘶嘶发出异声。
獠牙碰到男孩的身体,嗤的一声锐响,电闪闪的符绳也勒住了地龙的脖子。
电流破体而入,妖兽呼吸困难,它惊怒地掉头,发现燕眉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抿着嘴唇,脸色苍白,双眼亮得吓人,喷射狂怒的火焰。
“雷霆缚妖符”来自女孩笔尖,她用力一抖,地龙的獠牙远离应勋,妖兽痛苦挣扎,发出一声低沉的哀嚎。
叫声惊醒了所有人,孩子们睁开眼睛,骇然望着燕眉和地龙,最近的应勋吓得一声尖叫,连爬带滚地蹿出老远。
“昂!”地龙的尖头向左一甩,迸发出惊人的力量,燕眉虎口剧痛,不由斜蹿两步。地龙咕噜作响,身子猛地一沉,脑袋缩进裂缝,女孩身不由主,双手握笔,腾身飞出,跟着妖兽掉进了地缝。缝隙由大到小、由宽变窄,眨眼之间完全消失。
“燕眉姐姐。”夏露惊叫着冲了上去,摸着平整光滑的地面,心头一急,眼泪又涌了出来。
“完了,”简容咕哝,“她被地龙捉走了。”
“恰好相反,”一个细微虚弱的声音传来,“她要捉住地龙,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简容望着声音源头,一股见了鬼似的表情:“您还活着?”
“是啊。”黄鵷倦怠地张开眼睛,“你要吃我,还得再等一阵子。”
“嗐,我开个玩笑,”小无赖似哭似笑,“我哪儿敢呀,给我一万点金也不敢啊?”
“没关系!”鸟妖王平静地说,“弱肉强食,天经地义。”
“没错,啊,不……”简容一转念头,脸上失去血色,“黄鵷大人,您是说,您恢复了元气,也要吃掉我是不是?”
“笨蛋!”夏露给他后脑一掌,“黄鵷吃素。”
“对哟,”小无赖松一口气,“我都忘了。”可是黄鵷接下来的话给了他一记闷棍:“我不吃荤,但我可以尝尝你的元神。”简容直觉一股寒气直蹿顶门,抖抖索索,结结巴巴:“那个、你、我……”搜肠刮肚想要讨好大鸟。
“黄鵷大人,”顾襄迟疑一下,“您故意假死的吗?”
“这是燕眉的主意,”黄鵷虚弱地说,“每过几天,你们都有同伴失踪,对不对?”
“对呀!”顾襄回答。
“他们都被吃掉了,凶手是鬼八方,”黄鵷平静地讲述残酷事实,“这座牢房有一个漏洞,跟你、夏露和简容有关系。”
“我们?”三个孩子面面相对。
“你们拥有上古四神的元气,这是魔徒绑架你们的原因,其他的孩子都是你们的替代品,元气跟你们很接近。可是天宗我没有把握用他们的元气打破四神封印,一旦得到你们,其他人也就可有可无。如果再捉到方飞,凑齐四神元气,那么所有的孩子都能随便吃掉。”
孩子们打了个突,但听黄鵷接着说道:“这个牢房只进不出,禁制重重,可是为了抽取四神元气,天宗我故意留下一个漏洞,只有地龙可以进出。每到抽取元气的当儿,鬼八方先用墙里的‘极乐催眠符’催眠你们,再派地龙把你们带离牢房,抽取元气以后,地龙再把你们送回来。可是鬼八方假公济私,利用这个漏洞满足他的私欲。
“鬼八方镇守地牢,不便外出觅食,他把主意打到牢里的孩子身上。每过几天,当他馋虫发作,就派地龙掳走一个孩子。鬼八方贪婪又大胆,燕眉来了以后,他还掳走了那个叫白烨的女孩。这件事风险不小,可是鬼八方明知到瞒不过我,仍然还要铤而走险,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他忍不住。”简容冲口回答。
“噬元让人上瘾,魔徒可以不吃不喝,但却不能不吃元神。对鬼八方来说,你们的元神美味绝伦,看着不吃是一种煎熬。所以他注定还会再来,只不过他也有所顾忌。”
“他害怕您和燕眉?”顾襄问道。
“准确说他是怕我,我不受催眠,还能唤醒睡者。我一天不死,他派出地龙就有风险。这些日子他一直等我死掉,因为地牢受到监视,所以燕眉提议,让鬼八方看见我‘死掉’,当然,我不能死得太早,也不能死得太晚,必须死在合适的时候……”
“可您没死啊?”简容咕哝。
“我早该死了,”黄鵷幽幽地说,“我逼迫自己活到现在……”
“结果鬼八方上了当。”顾襄的语气里透出兴奋,“他认为您死了,催眠了我们,派来了地龙,谁知您还活着,唤醒了燕眉,捉住了地龙。”
众人兴奋地看向地面,过了半晌,简容疑惑起来:“怎么没动静?她捉住地龙了吗?”
“当然捉到了。”夏露大声叫道,“她可是燕眉。”
“不。”黄鵷的声音很轻很细,就像冰冷的小针扎在众人心头,“她也许失败了。”
夏露呆了呆,喃喃问道:“失败了会怎样?”
“我们都会死!”黄鵷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方飞盯着新生的嫩肉,粉红透亮,吹弹可破,屈伸一下左腿,断过的地方隐隐作痛。
“曲道师,他还能比赛吗?”水灵光殷切地望着曲傲风,方飞现在就是她的摇钱树,如果因伤缺赛,点播量准要一落千丈。
“不能,完全康复需要半天。”女道师的话差点儿让女主播当场昏倒,曲傲风直视方飞,冷峻的目光耐人寻味,“但我尊重患者的意见。”
“是吗?”水灵光眼巴巴望着方飞,“你怎么看?”
方飞看了看窗外的风雪:“我要比赛。”
“太好了,”水灵光蹿起老高,脑袋差点儿撞上车顶,“这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好消息。”她转身面对“摄影符”,换上温柔迷人的笑脸,“让人惊讶的是,方飞执意参加比赛,要知道,他刚刚断了一条腿,著名道师兼大夫曲傲风女士给他下了禁赛通牒。也就是说,九星之子将用一条独腿参加决赛,面临的对手是两位青榜天元,近十年来最杰出的道者天才,白虎皇秦和苍龙天素……胜利者只有一个,‘降妖猎怪’迎来了最激动人心的时刻……”
蚣明车徐徐滑行,停在摩云圣道的尽头。方飞走出车门,立刻面对热烈的欢呼,学生拥到学宫门前,纷纷给支持的选手鼓劲,大致分为两派,一挺皇秦,二挺方飞,两人的名字此起彼伏、不相上下。天素一向高冷,人缘最差,除了贝露、贝雨和禹笑笑,几乎没有人叫她的名字,不过冰山女压根儿也不放在心上,她扬起小脸,甩开大步,恰似一股寒风穿过人群,经过的地方欢呼声减半,人人如鲠在喉,望着她的身影不知所措。
好容易挤开人群,来到天湖岸边。造化笔早已画好数层漂亮的看台,学生和道师纷纷落座,此外还有来自全球的名流,某些人曾在宁柔然的生日晚宴上出现过。
“九星之子,干得不赖。”老笔妖咋咋呼呼地从方飞身边飞过。。
“谢谢……”方飞的声音只有自己能够听到,他没有丝毫喜悦,只觉深深的苦恼。他能走到这一步,全都因为天宗我,他不配享受任何夸奖和荣耀。
“这是苗不同律师。”乐当时领着一只四鼠猫鬼出现在三个参赛者面前。
大猫儿满身金毛,拎着银黑相间的皮包,嘴角上翘,笑容可亲,黄澄澄的眼珠藏着冷静和狡狯,它向三人逐一点头,喵声喵气地说:“我是八非学宫的法律代表,经过评估,我们认为天湖的竞赛风险极高,谁也不能保证各位的人身安全,所以比赛之前需要你们签订一份契约。根据这份契约,比赛产生的任何后果都由你们自行承担,对于这些后果,八非学宫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
它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抽出三份合同,毕恭毕敬地交到三人手里。天素扫了一眼,冷冷问道:“不签会怎样?”
“抱歉,”苗不同的瞳孔收窄成一条细缝,“不签不能参赛的喔。”
“签哪儿?”天素口气干脆。
“这……”苗不同话没说完,女孩已经刷刷刷签完了大名,把合同丢给猫鬼:“还有事吗?”
“没了。”猫鬼从地上捡起合同,一点儿也不生气,笑眯眯望着天素,“我兼任猫鬼保险部的主管,你可以在本部门买一份人身保险。如果你死在天湖,你的亲人可以获得高额赔偿,保险不贵,只要……”
“我没有亲人。”天素转身走到湖边,沉默地注视湖面。
方飞望着她的身影,心里无端有些难过,忽听猫鬼催促:“你要签吗?”回头看向猫鬼,大猫儿望着他眼神诡谲,他打心眼里讨厌这种唯利是图的生物,瞅了瞅皇秦,太子爷已经签好了字,把合同交还给猫鬼,欠身说道:“有劳!”
“不敢!”猫鬼恭敬地还礼。
方飞有点儿佩服皇秦的从容优雅,低头再看合同,密密麻麻的字迹让人头痛,他进入“神读”,两眼扫完,签上姓名。这份合同是一份“生死状”,不过方飞无权拒绝。
“二位要买保险吗?”苗不同的猫眼充满渴盼。
“不了,谢谢!”皇秦回答。苗不同有点儿失望,转向方飞:“你呢?”
“我没钱。”方飞简短回答。
这三个字杀伤力巨大,猫眼里的光亮熄灭了,苗不同拎起皮包悻悻走开。
“喂,”皇秦转身直视方飞,“这样的比赛才是我想要的。”
“什么?”方飞摸不着头脑。
“我会打败你!”一抹血红涌上双颊,皇秦胸口起伏,语气中透着激动,“靠我自己。”
“是吗?”方飞有点儿惊讶,打量白王太子,“随你便,我没意见。”
“请多指教。”皇秦伸出手来。
方飞看他一眼,说道:“不必了。”转身走向水边,丢下皇秦不胜尴尬。
“肃静!”“雷声符”震动天湖,声音清柔甜美,竟是来自宁柔然。
女道师的话比乐当时管用十倍,湖边瞬间安静,上千道目光殷切地看着她。
“感谢乐宫主,让我来宣布第三轮比赛的题目。”宁柔然冲着乐当时点头示意,老头儿乐疯了,笑嘻嘻地左瞧右看。
宁柔然摘下项链,高高举起。这时太阳西下,昏黄的光芒洒落下来,项链上的鲛珠流光溢彩,简直让人目眩神驰。
“这颗鲛珠叫做星海。”宁柔然话一出口,人群里起了几声惊呼,女歌星向一个惊叫的女生含笑点头,“远古一个仲夏的夜晚,一位鲛人女王浮出大海,她仰望星空,被天上的繁星所打动,明白了人生苦短、宇宙无穷,心中感慨至深,流下了一颗眼泪。泪水变成的鲛珠,凝结了她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从这颗珠子里面,我们能够看见烂漫星河、无穷宇宙,鲛人为了纪念女王,给它起了一个美丽的名字——星海。”
说到这儿,宁柔然把手一扬,项链在夕阳下划过一道瑰丽的曲线,嗤的一声掉进天湖。人群里惊呼一片,许多人挺身站起,呆呆地望着“星海”光芒四射,仿佛一轮小小的明月沉向湖底。
“第三轮比赛很简单!”宁柔然扬声宣布,“潜入天湖,取回我的项链。”
人群剧烈骚动,宁柔然目光一扫:“我要提醒三位选手,湖中的水怪会尽力阻拦你们,寻找项链的同时,你们需要逃避它们的围剿……”说到这儿,她的声音已经被学生的喧闹所淹没,贝露的声音尖细得像是一根钢丝:“这也太离谱了,湖里都是蛟龙,噢,还有老夔,它可是八品妖王。”
“放屁,”老夔龙从湖里冒出头来,“我是九品。”
“八品九品又不是我说了算?”贝露振振有词,“书上写的你就是八……”哗啦,老夔龙尾巴一甩,掀起巨浪拍向看台,台上无人幸免,变成了一群落汤鸡。
“八品九品我说了算。”夔龙得意洋洋地钻进天湖。
“呸呸呸……”贝露吐出嘴里的湖水,“不要脸的死老夔。”
“真叫人吃惊,第三轮比赛竟是挑战天湖水怪,老夔龙刚才给了大家一个下马威,一想到要在湖里面对它,我就不寒而栗……”水灵光装模作样地打一个哆嗦,示意摄影符对准湖岸,“选手们正在进行最后的准备,天素和皇秦相当冷静,方飞……他又在发呆,噢,九星之子发呆是一种常态,噢,帝江道师提醒他上交乾坤袋,上一场比赛,皇秦使用‘神通眼镜’,引起了不少非议,为了公平起见,除了符笔和羽衣,本场比赛禁止使用任何法器。噢,太阳快落山了,落日把天湖渲染成了悦目的金黄色,在这样的氛围下比赛真是充满了诗意,选手们能在太阳下山前找到项链吗?我们拭目以待……”
“你打算怎么做?”天宗我终于开口,方飞打起精神,故作轻松:“还能怎么样?不就是下水找项链……”
“少废话,”天宗我不耐烦地问,“你会‘水遁术’吗?”
“不会!”
“不会‘水遁术’,你撑不过五秒。”天宗我嘲弄地说。
“难道你要教我?”方飞反问。
“我问你,”天宗我顿了顿,“‘水遁术’的本质是什么?”
“我哪儿知道?”方飞狼狈说道,“你说是什么?”
“化身!”天宗我简短回答。
“什么?”方飞吃了一惊。
“什么是化身?”天宗我又问。
“控制身外之物,把它变成身体的一部分。”
“水不受控制,它会阻挡你,水受到控制,它会帮助你。”天宗我顿了顿,“水遁术的原理,就是把天湖之水变成你的一部分。”
“狐青衣说过,变化四身,化身最难。”
“狐青衣?”天宗我冷笑一声,“它算什么东西?”方飞怒火上蹿,反唇相讥:“你又算什么东西?”
“小子,客气一点儿,”天宗我语调阴沉,“我能让你生,能让你死,还能让你生不如死。”
这几句话让方飞浑身冷透,他跟天宗我相处太久,几乎忘记他的恐怖。方飞暗骂自己愚蠢,可又不愿就此退缩,强打精神,岔开话题:“我能学会水化身吗?”
“能!”天宗我的回答让男孩震惊。
“现在……”方飞还没说完,忽听噗通两声,湖面涟漪荡漾,一边的天素、皇秦不知去向。
“他在干吗?”水灵光夸张地捂着嘴巴,看台上“傻瓜、笨蛋”响成一片。
方飞意识到比赛已经开始,匆忙纵身一跳,屁股砸中湖面,掀起骇人水花,紧跟着湖水灌入耳朵,淹没了看台上夸张的哄笑。
写出一道“辟水符”,形成气团,排开湖水,方飞战战兢兢,向下潜了数米,可是没有水怪来袭,定眼望去,下方波涛动荡,天素和皇秦陷入了蛟龙的重围,两人左冲右突,速度奇快,摆脱了湖水的阻力,鸟儿似的任意飞翔。
“这就是水遁术?”方飞上一次跟皇秦交手,吃过“水遁术”的大亏,至今回想起来,断过的肋骨还会隐隐作痛,没想到天素更胜一筹,那一道冰蓝色的影子比起皇秦的白影还要灵巧神速。
两人吸引了所有的蛟龙,方飞浮浮沉沉,反倒无人问津,忽听天宗我说道:“不用急,他俩一时下不去,你留在这儿,先把‘水遁术’学会。”
“你真要教我?”方飞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水遁术’那么难……”
“分身很难,神读更难。”
“那不一样,我会御神。”方飞嚷嚷。
“御神,呵,”天宗我冷笑,“你对‘御神’了解多少?”
“不比你少。”方飞不甘示弱。
“你知道元神的本质吗?”
“又是本质。”方飞不胜厌烦,“你不能问点儿别的?”
“别的没用,”天宗我回答,“把握了本质,就掌控一切。”
“元神的本质是元胎,”方飞无奈地说,“三神七识,属于十种不同性质的元胎,它们以极其复杂的结构组合起来,跟人体的物质相互感应,从而支配肉体和精神。”
“元神是元胎!”天宗我轻声说道,“反过来说,元胎也是元神,元胎无所不在,藏在万物之中,山有山魂,水有水魄……”
“慢着!”方飞心子狂跳,“御神控制的不只是元神,还有……所有的元胎?”
“理论上如此,”天宗我冷静说道,“元胎是万物之源,它以不同的方式融入物质,产生的结构各不相同,世上没有两个同样的人,没有两粒同样的沙,也没有……”
“两滴同样的水!”方飞生出古怪的感觉,四周的湖水仿佛有了生命,伸出冰凉的手掌,轻柔地抚摸他的肌肤。
“想要控制元胎,先得认知它们。”
“怎样才能认知?”方飞忍不住问。
“你说呢?”天宗我反问,方飞一转念头,恍然大悟:“神读?”
“对!所有的元胎之中,人的元神最为复杂,相比起来,水元胎要简单得多。”
方飞进入“神读”,元神高速运转,神识无尽延伸,如同锋利的刀片,不断地切割湖水,从水流到水滴,从分子到原子……不知不觉,神识之刃穿透了物质的层面,触摸到没有形体的东西,从模糊到光亮,从混沌到清晰,一如感知元神,方飞“看到”了无数透明的小球,忽集忽分,忽大忽小,形状千变万化,透过细微光亮的脉流联结起来。
“水元胎!”方飞激动起来,“我看见了,天啦,好多……”
“很好。”大魔师平静地说,“接下来控制它们。”
“御神吗?”方飞集中精神,试图控制水元胎,可是“小球”自行其是,压根儿不听使唤。
“这要一点儿技巧。”天宗我仿佛在笑,“同为‘御神者’,我让你分享我的诀窍。”他停顿一下,“现在,我们从单个的水元胎开始……”话音刚落,无数图景闯入方飞的脑海,警灯似的疯狂闪现,如果没有神读,根本无法捕捉,方飞全身心投注在图景上面,听不见,动不了,悬浮水中,忘了继写符咒,“辟水符”失效,湖水灌入口鼻,他也毫无知觉,呼出一串气泡,晃晃悠悠地向下沉没。
“……太激烈了!”水灵光盯着镜面不断惊呼,“皇秦和天素陷入了苦战,他们的‘水遁术’出神入化,我想很多成名的道者也会自愧弗如。可是蛟龙太多了,这可是蛟龙,水下的霸主,神龙的幼虫,它们你来我往,结成一张不断变幻的大网,天罗地网,真是天罗地网……噢,皇秦反击了,他写了一道‘水云腾蛟符’,幻化出一条白色的蛟龙,这道符融合了符咒和化身,我猜除了他这儿的学生没人会……噢,我没看错吧,天素也召出了一条蛟龙,她的蛟龙是冰蓝色的,两条符蛟一起冲向真正的蛟龙,展开一场激烈的、不,短促的搏斗,很可惜,符蛟粉身碎骨……噢,不对,分身,他们放出了分身,三个皇秦,四个天素,真真假假,让人眼花缭乱,噢,我懂了,他们放出符蛟不是为了反击,而是赢得时间释放分身……看见了吗?蛟龙们犹豫了,东张西望,不知所措,它们阵脚大乱,包围圈出现了破绽。噢,冲过去了,天素突破了重围,分身还是真身,我也说不清,皇秦紧随其后,天啦,他被龙尾巴抽了一下,真不走运,他飞出去了,鼻孔喷出血雾,毫无疑问这是真身……可他没有停下,翻身冲向湖底,蛟龙跟在后面,黑压压就像一群蝗妖……精彩的突围,太精彩了,唔,似乎少了一个人,九星之子到哪儿去啦……”
水灵光切换画面,瞪着镜中的方飞难以置信,“他在干吗?咦,他沉下去了,天啦,他要淹死了。”
看台上哗然一片,人们纷纷站起,伸长脖子向湖里张望。
“……他没有呼吸了,一个气泡也没有,他闭着眼睛,浑身浮肿,简直像是一具尸体,不,就是一具尸体。这太讽刺了,作为九星之子,居然活活淹死了……”说到这儿,水灵光心里五味杂陈,转向‘摄影符’,背对通灵镜,眼圈儿发红,抽了抽鼻子,涩声说道,“不管怎么样,苍龙方飞屡屡创造奇迹,带给我们不少乐趣,对于他的不幸,我在此表示哀悼……”
忽听看台上一声大吼:“活过来了……”那是简真的声音,水灵光匆忙回头,望着镜面瞠目结舌——
方飞睁开双眼,闪烁奇异光芒,鼓起的胸膛向下塌陷,吞下的湖水从他的口鼻排了出来。他翻了个身,四肢张开,面朝下方,扭头看看身子,似乎有些好奇,紧跟着手脚并拢,长长溜溜,活是收起鱼鳍的飞鱼,尽力向上一跳,哗啦冲出水面,但在惊呼声中,掉头转身,嗤地扎破湖面,画出一道垂直的水线,雪白清晰,不断向下延伸,如同一束白光,照亮了黑沉沉的湖水。
“水遁术!”水灵光冲口而出,“我的天,他也会?”
湖水失去了重量,化作一团轻烟,没有阻碍,不再纠缠,无拘无束的感觉让方飞激动得发狂。这种自由的感觉只有第一次驾驭尺木可以相比,那一次,方飞摆脱了大地的束缚,这一次,他跟冰冷的湖水融为一体。
“小球”上蹿下跳,水元胎异常活跃,密集成阵,整齐划一,如同亿万士兵,服从方飞的意志。
方飞控制元胎,元胎控制水流,身子周围的湖水翻涌、搅动,形成一股强大的湍流,如同透明的翅膀带着男孩向下飞翔,正前方的湖水也活了过来,方飞所到之处,无不乖乖退让。蛟龙还没回过神来,方飞就已越过了它们。
“拦住他!”左施牙发号司令,到了深水,低昂的龙语变得洪亮悦耳。
方飞眼前一黑,长长的阴影笼罩下来,尹右弱为首的数条蛟龙包围上来。男孩闪身侧转,轻巧地穿过蛟龙间的空隙。尹右弱一声吟啸,拧身摆尾,巨大的龙尾扫过男孩的背脊,卷起的波浪让他几乎吐血。
方飞连连翻滚,意念所及,身边的湍流化身漩涡,层层吸收水压,化为强大推力,把他推送向前,方飞借力打力,一口气摆脱了蛟龙的纠缠。
水波在身后激荡,龙吟断断续续,透着恼怒不甘。下方的湖水越发明亮,水殿就在那儿,四周包裹暗沉沉的湖水,黑暗与光明,强烈的反差构成绝妙的奇观,方飞望着水殿微微入神,差点儿忘记了所为何来。
“发什么呆?”天宗我一声锐喝,男孩醒悟过来,但觉波涛汹涌,三条蛟龙正在逼近。他转身就走,双方围绕水殿展开追逐,灵鱼受到惊吓,呼啦啦四处逃窜。
转过半间水殿,方飞一抬眼,忽见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脱离灵鱼亮光,冲向黑暗深处。
“皇秦?天素?”方飞追赶上去,眼前的情景让他震惊,天湖的底部沟壑纵横,整齐有序,不是天然生长,而是人工造成。
方飞但觉眼熟,顺着沟壑的走势升到高处,极目眺望,发现“沟壑”并非沟壑,而是无数深刻湖底的巨大文字:既有上古龙文,也有篆隶楷草,看其字句连贯,应是某种符咒;粗大的锁链缠绕巨字,链条上也刻满了繁密的符字,固定符锁的铁扣如同凯旋门一样恢宏,铁钉化作倚天长剑,穿过铁扣插入地面,剑柄暴露在外,势如巨塔巍傲然屹立——
经历漫长岁月,湖底长满了珊瑚和水藻、堆积了无数水族的骸骨,摇摇晃晃,飘飘荡荡,恢宏壮美之外,更有一种遗世的荒凉。
符字和符锁把湖底变成一个迂回萦绕的迷宫,从中找出项链,好比大海捞针,何况蛟龙在旁,三五成群,紧追不舍。方飞一刻不停,借由迷宫跟它们周旋。两只“碧磷妖瞳”在旁边你追我赶,忠实地记录他的一举一动,冷绿色的荧光照亮数米远近,也为方飞照亮了前进的道路。
前方传来琴声,美妙悠扬,马尾似的撩拨人心。方飞摆脱蛟龙,循声赶去,穿过一个巨大的“頭”字,眼前豁然一亮,琴水妖数以百计,变身男女小人,鱼尾人身,白光微微,它们围成一圈,弹琴鼓筝,翩然起舞。
圆圈的正中央,宁柔然的项链赫然在目,鲛珠大放光明,喷薄出宇宙的倒影,星云绚烂,星海璀璨,琴水妖沐浴其间,仿佛遨游在群星深处,它们的琴声受了感染,变得空灵浩瀚,让人肃然起敬。
“动手!”天宗我的呵斥把方飞从迷醉中拉扯出来,他定一定神,极速冲了过去,一眨眼,距离鲛珠不足百米。琴水妖觉出动静,失去鲛人轮廓,变回水母仓皇逃散。
方飞向前一蹿,伸长左臂,张开五指,冷不防头顶一亮,刺眼的电光劈开湖水,强烈的痛麻顺着水流猛扑过来。
方飞两眼发黑,强行向左翻滚,避开了闪电正面,余电蔓延上身,左胁像是多了一个破洞。可他心知肚明,“霹雳符”不过开始,强如天素、皇秦,一旦占了先手,后续的符咒势必连绵不断。
果见白光闪烁,方飞向前飞蹿,一股奇寒紧紧咬住他不放。他一口气蹿出老远,终于摆脱寒气,回头一瞥,身后多了一块巨大的坚冰,横直十米,浮沉不定,透过冰块看去,皇秦活是一条剑鱼,犀利地穿透湖水,冲向鲛珠的亮光。
“糟了!”方飞绕过冰块,皇秦已经赶到,伸手抓向项链。两人相隔太远,发出符咒也来不及了。
可是皇秦的手停住了,距离项链不足半米,再也无法前进分毫。方飞愣了一下,使用“神读”细看,发现项链的外面包裹了一个水泡,直径一米,颤颤悠悠,看似脆弱不堪,可是皇秦使尽气力也无法捅破。
水泡挡住了对手,方飞惊喜不胜,冲向皇秦,挥笔一抖,“霹雳符”的闪光撕裂湖水。皇秦功败垂成,微微失神,闪电近身方才发觉,霎时浑身电光萦绕,翻着跟斗飞向远处,闪电牵动内伤,口鼻喷涌血雾。
方飞抢到项链附近,抖动毛笔,喷吐白光,“锐金符”刺中水泡,泡身向下凹陷,可是张力十足,始终不肯破裂。
一愣神的工夫,皇秦翻身杀回,方飞匆忙躲闪,两人绕着项链盘旋如飞,符咒从身边划过,没入深沉的黑暗。
还没分出胜负,忽听咚咚声响,来自项链后面的深沟巨壑。
“夔龙鼓!”两人掉头看去,庞大的黑影从沟壑中涌现,老夔龙目光如炬,直勾勾瞪视过来。
方飞不知所措,傻乎乎地举起毛笔,冲着老夔龙摇晃一下,本意是打招呼,却被老妖王当做了写符,它张开大嘴,“昂”地一声怪吼,数不清的水泡从嗓子眼里蹿了出来,大大小小,如蜂如鸟,争先恐后地扑向两人。
水泡来者不善,两人掉头就逃,不想水泡轻快了得,不过百米就被追上。水泡碰到人体,立刻黏住不放,每一个水泡都带有夔龙的妖力,甩不脱,挤不破,团团围住两人,遮得密不透风,不过片刻工夫,两人龇牙瞪眼,困在水泡里动弹不得。
水泡越积越多,简直无穷无尽,湖水隔绝在外,无法进入身体。失去水里的空气,肉体顿感乏力,更要命的是水泡相互吸引,一个两个还罢,数量一多,积沙成塔,无数水泡的吸力汇聚成一股强大的压力,拼命向内挤压,要把方飞活活闷死。
“天宗我!”小度者无计可施,只好向大魔师求助。
“没招了吧?”天宗我借机挖苦。
“混蛋!”方飞气得两眼发黑,“我输了你有什么好处?”
天宗我哼了一声,说道:“这是‘夔龙元气泡’,老夔龙的小花招,也是它的化身之一,坚韧了得,能够抵挡大多数的符咒……”
“少废话。”方飞眼冒金星,感觉支撑不住,“怎样才能脱身?”
“水泡就是水泡,里面是气,外面是水,所以它有一个弱点……”天宗我卖个关子,“你猜是什么?”
“猜你个大头鬼。”方飞快要昏了,“快说,快说”
“温度低于冰点,水泡结冰变硬,就会失去韧性……”天宗我话才出口,方飞早已嚷了起来,“水凝雪坚!”他试图写出“玄冰符”,忽觉手指动弹不了,就连星拂笔的笔头也被水泡挤在中间,无法扭动自如,更别说书写符咒。
“可恶,”方飞哀号,“写不了符。”
“谁说要写符?”天宗我的话让方飞心头一动,想起不远的地方有一块巨大的坚冰,那是皇秦的手笔,“寒彻符”的致命遗物。
方飞的脑海一片亮堂,他无法摆脱水泡,但能控制周围的湖水,当即瞪大眼睛,觑准冰块方位,使出“水遁”,激起湍流,向前漂移了五十多米,突然浑身一震,水泡撞上冰块,力量反弹回来。
冰块寒气凛冽,丝毫没有衰减,靠近的水泡变硬破灭、露出空隙,湖水灌了进来。方飞腾出手来,一道“玄冰符”甩向剩下的泡沫,寒气所过,水泡纷纷消失,变成冰花雪片。
终于脱出困境,方飞欣喜若狂,扭头一看,忽然如遭雷击——项链还在那儿,可是旁边多了一个冰蓝头发的女孩。
天素扬起毛笔,点中气泡,冰白光芒闪过,水泡冰结破碎。天素探出左手,攥住项链,冷冷瞥他一眼,挺身拔起,箭也似冲向湖面。
“不……”方飞双脚一撑,追赶上去。
鲛珠的光亮吸引了蛟龙,众多修长的黑影从沟壑里一蹿而出,摇头摆尾地追赶女孩。天素身影晃动,一分为四,四个“天素”各拎一条项链,发出同样光彩,兵分四路,各自上升。下面的蛟龙又生迷惑,乱糟糟盘绕两圈,各凭心意,追赶不同的少女身影。
方飞也觉犹豫,去势一缓,眼角余光所及,看见一大团密匝匝的水泡。
“皇秦?”方飞恍然想起他还困在元气泡里。刹那间,转过几个念头,方飞猛一咬牙,回身冲向水泡。
“干什么?”天宗我厉声呵斥,“你这个蠢货!”
方飞沉默不应,冲到水泡之前,符笔一扬,寒气涌出,水泡竞相破灭,皇秦暴露出来。他两眼紧闭,四肢僵硬,脸色惨白透青,长长的金发在水中飘拂。
方飞冲上前去,抓住他用力摇晃。皇秦一动不动,摸他手腕,脉搏冷寂,已经停止搏动。
“他死了?”方飞生出可怕念头,挽起皇秦胳膊,拼命冲向水面。
“咚咚咚……”夔龙在后面敲鼓,每敲一声,方飞的心脏就是一蹿,浑身热血灌脑,耳朵嗡嗡急响,不觉速度变慢,精神恍惚,周围的水元胎也仿佛失去了控制,极力摆脱他的意志。
方飞咬紧牙关,向上冲了数百米,水色越来越浅,天光越来越亮,他心头一喜,正要加速向上,忽觉水波激荡,扭头一看,十多条蛟龙摇头摆尾,分从四面八方向他扑来……
哗啦,天素冲破水面,湿漉漉爬上岸边,站起身来,只觉双腿发软——这一场水下恶斗,几乎耗光了她的元气。
当前已是傍晚,落日余烬,仿佛血迹未干,四周无人喝彩,气氛压抑得古怪。女孩转眼细瞧,湖边的观众各自伸长脑袋,直勾勾盯着湖面。她心下奇怪,回头看去,波涛翻腾,分明水下还在激战。
“无聊,”天素望着一帮观众,微微有些气恼,“我才是冠军……”可转念一想,忽又释然,“管它呢,反正我赢了……”
“把项链给我。”身后有人说话,天素扭头一瞧,乐当时严肃地望着她,不觉点了点头,随手交出项链。乐当时接过,转身走向看台。
天素如释重负,回头再看湖水,眨眼之间,湖面平静下来,微微动荡起伏。场上的气氛更加凝重,所有人的眼里都流露焦急。
“出了什么事?”天素满头雾水,刚要去看直播,忽听哗啦一声,方飞从湖里冒出头来,随他出水的还有皇秦,歪头闭眼,昏迷不醒。
湖岸边响起惊天动地的欢呼,方飞看了看四周,直觉有些迷惑。他拖着皇秦爬上湖岸,曲傲风快步赶到,察看一下皇秦,挥笔念动咒语。过了片刻,皇秦翻身掉头,吐出一大滩浑水,湖岸边再一次欢呼雷动,伴随热烈的掌声。
“九星之子!”贝雷举起右拳,高叫一声,更多人加入进来,异口同声、有节奏地吼叫:“九星之子、九星之子……”
皇秦听见声音,双眼张开一线,忽又倦怠地合上。天素惨被抢了风头,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恶狠狠瞪向方飞,发现他脸色苍白、神不守舍,眼里不见喜悦,反倒流露出刻骨的恐惧。
方飞一心救人,爆发出惊人的潜能,突破了水怪的围堵,带着皇秦脱离绝境。直到出水上岸,亲眼看见天素,他才想起输掉了比赛,登时吓得半死,怯生生喊叫“天宗我”,可是大魔师一声不响。强烈的恐惧注满他的身心,方飞簌簌发抖,脑袋空洞麻木,一切欢呼喊叫都充耳不闻。
“燕眉会死、我也会死,所有人都会死……”方飞沮丧透顶,恨不得转身跳进湖里活活淹死。
“肃静!”元迈古脸色阴沉,“雷声符”的巨响在湖面上回荡。
湖边安静下来,阳明星扫视一周,意兴阑珊地宣布:“第三轮比赛,苍龙天素胜出,她从夔龙手里夺回了星海项链,得到一千二百八十分……”
看台上响起寥寥掌声,大多来自道师和来宾。天素两眼出火,咬了咬嘴唇,背脊挺得更直。
“哼!”夔龙的大影子在湖面下游荡,“我都没出全力,要不然,哼……”
“好了,”元迈古向天素颔首,“请把项链还给宁柔然女士。”
天素一愣,瞪向乐当时,后者一脸轻松,女孩直觉不妙,大声高叫:“乐宫主……”
“什么?”乐当时翻了翻眼珠。
“您刚才……”天素鼓足勇气,“向我要走了项链。”
“不可能,”乐当时连连摇头,“我一直坐在这儿!”他左右看看,“所有人都能作证。”
观众席一片哗然,天素懵住了,望着老头儿嚅动嘴唇:“也许、也许是您的分身……”
“我没用过分身,”乐当时扬起下巴,“我也没有向你拿过项链。”
“你、你……”天素使劲一跺脚,“明明就是你、你这个……”乐当时冷冷打断她:“天素,小心说话。”女孩咬了咬嘴唇,强行把“骗子”两个字咽了回去,回想当时的情形,又悔又怒,脑子里混乱不堪。
“这么说,你把项链丢了?”元迈古拖长声调。
“我没有。”天素大声说道,“我给了、给了……”
“给了一个变成乐当时的家伙,”天皓白站起身来,声音苍劲有力,“所以第四轮的题目是:一个时辰以内,从人群里找出骗走项链的狐青衣,它是九品妖王,成功者将得到二千五百六十分……”
人群应声躁动,众人东张西望,惊疑地审视邻座。方飞如梦方醒,先是惊诧,继而狂喜,忍不住高喊:“天道师,还有第四轮?”
“对。”天皓白回答。方飞高兴得快要哭了,忙又问道:“我还没被淘汰?”
“只有一个人被淘汰,”天皓白看向皇秦,“他没有完成比赛。”
白虎人一片哀嚎,皇秦紧闭双眼,眉头微微颤抖,面庞因为痛苦而扭曲。
“好吧!”天素冷静下来,回头盯着方飞,“现在一对一。”
方飞绝处逢生,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在心里高叫:“天宗我、天宗我……”
“鬼叫什么?”大魔师终于出声,让他如释重负。
“听见了吗?比赛还没完。”
“运气不错。”天宗我口气冷淡。
“怎么样才能找出狐青衣?”方飞兴冲冲地问。
沉寂片刻,天宗我开口说道:“我帮不了你,狐神的变化术无人可比。”
方飞的心从云端跌入谷底,刚刚涌起的喜悦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慌乱。他瞪眼望着人群,一张张鲜活的人脸就像无数个巨大的问号。
“天道师!”天素沉思一下,“我有两个问题。”
“请说。”老道师点头。
“首先,”天素扫视人群,“狐青衣真的在这儿吗?”
“当然,”天皓白笑了笑,“我可以保证他在这儿。”
人群微微躁动,天素抿了抿嘴,又说:“如果一个时辰之内,谁也找不出狐青衣,那么怎样决定胜负?”
“总分高的获胜。”天皓白回答。
天素的神态松弛下来,方飞却紧张得发抖。第一轮天素四百二十分,比他多了一百分;第二轮两人分数相当,都是六百四十分;第三轮天素一千二百八十分,方飞得了一个光溜溜的零蛋;算总分,天素超出他一倍有余,好在狐青衣是九品妖王,如果方飞找到他,便可一举完成逆转。
“我要求统计在场人员,”天素主动出击,“看看是否不多不少。”
“好!”元迈古点头,“乐宫主,你负责校内人员,我负责来宾,水灵光,你负责记者,每个年纪的级长负责本级的学生。”
水灵光点数一番,很快宣布:“记者不多不少。”元迈古也接着说:“来宾不多不少。”乐当时指指点点,回头说道:“道师、勤务不多不少,勾穹……”他看向缠绕绷带的四年生。
“四年生,不多不少。”勾穹回应。
“三年生,”苏若兰的脸上还有醒目的伤痕,“不多不少。”
“一年生,”贝雷高叫,“不多不少。”
“二年生,不多不少。”天素烦恼地看着人群——人数不多不少,意味着狐青衣取代了某人。
“到底是谁?”方飞也在苦苦思索。
“我要对所有人使用‘真相符’,”天素锐利的目光停留在乐当时身上,“从道师开始。”
“胡闹,”乐当时变了脸色,“‘真相符’对狐神后裔没用。”
“不试怎么知道?”天素倔强地说。
“荒唐……”乐当时气呼呼还没说完,天皓白起身走向天素,笑着说:“好吧,从我开始。”乐当时一时语塞,瞪着老道师张口结舌。
“我就免了吧?”帝江在空中大吼,“臭狐狸变成我的几率为零。”
“谁也不能例外。”天素扬起笔来,对准天皓白念诵咒语,“返璞归真。”一束青莹莹的光芒从老道师头顶泻落,泉水似的流遍他的全身,天皓白耸了耸肩,说了声“挺冷”,不动声色地走开了。
咚咚咚,山烂石第二个上来,“真相符”落在身上,胖道师嘟噜噜打了个哆嗦,浑身的肥肉疯狂颤抖,仿佛要从他的身上飞走。
“真不好受,”山烂石瞟着乐当时,“该你了。”
“用不着你说,”老头儿脸色发白:“你们先来,我……待会儿再说。”
“为什么?”山烂石眯起两眼,“你是狐青衣变的?”
乐当时翻了翻眼珠,刚要反驳两句,忽见人人望着自己,那眼神仿佛在说:“好哇,果然是你!”天素更是两眼放光,活是发现羚羊的母狮,忽然大笔一挥,乐当时如坠冰窟,“咕”的一抖,神魂出窍,晃晃悠悠,过了片刻才返回身体。
“天素,你竟敢……”乐当时暴怒跺脚,可是话没说完,感觉气氛有异,不但天素眼露惊奇,其他人也是神气古怪。他想起一事,毛骨悚然,匆忙掏出通灵镜一照,差点儿昏了过去——镜中的家伙满脸褶皱,白发稀疏,看上去就像一只脱光毛的老猴子——因为“真相符”的关系,掩饰老态的“变化术”荡然无存。
眼下正在直播,乐当时无异于向全世界暴露了“真相”。老头儿满腔悲愤,僵硬地转过身子,灰溜溜地逃进了人群
“我也要写‘真相符’吗?”方飞心里问道。
“没用。”天宗我干脆回答,“‘真相符’破不了‘天狐遁甲’。”
“天素为什么这样做?”方飞不胜疑惑。
“拖延时间,拖过一个时辰就是她赢。”
“这么说我输定了?”方飞心情复杂,又沮丧又庆幸。
“不一定。”天宗我略一停顿,“变化术改变不了内心。”
“什么意思?”方飞迷惑难解,天宗我没有回答,陷入长久的沉默。
天素已经检验到了周见龙,“真相符”让每个道师大摇其头。水灵光也很不满意这种比赛方式,冲着镜头大吐苦水:“不能不说,现在的局面稍嫌沉闷。方飞一筹莫展,天素胜券在握,撑过一个时辰她就是冠军。老实说,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报导后面的‘飞花灵舞’了……”
“嗐!”简真从身后冒了出来,捏住方飞的脖子,一个劲儿地推来搡去,“你这个装模作样的家伙,镇妖符、神读、水遁术,说,你还有多少秘密瞒着我?”
“放开我!”方飞挣脱他的魔爪,发现禹笑笑和吕品也在笑嘻嘻地望着自己。
“真没想到你能挺到现在,”禹笑笑豪迈地给了他一拳,“你让所有人都傻了眼。”
“没错!”吕品咂了咂嘴,“照我看,你第一轮就该出局。”
“所以你就知足了吧,”简真勒住方飞的脖子,捉小鸡似的把他拖进怀里,伸出左手揉弄他的脑袋,“你已经出够了风头,冠军应该让给天素。”
“凭什么?”方飞用力挣脱,恼怒地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
“‘危字组’谁得冠军不都一样?”大个儿振振有词,“天素是组长,她得冠军更合适。”
“你就是嫉妒,”禹笑笑瞅着他冷笑,“你老是认为方飞比你差,他得了冠军,更显出你的无能。”
“一针见血。”吕品总结。
“你们、你们……”简真眨巴小眼,大身子悲愤地抽搐,“你们都欺负老实人。”
“老实人”怒气冲天,跑到天素身边,回头瞪视三人,示威地挥了挥拳头。
“狐假虎威!”禹笑笑嗤之以鼻,瞅着方飞打量,“你不会让他得逞吧?”
“对呀!”吕品伸出食指掏挖鼻孔,“你想好怎么找出我舅舅了吗?”
“你有什么建议?”方飞盯着他目不转睛。
“没有!”吕品弹飞一个鼻屎牛儿,“他要存心躲起来,我也拿他没辙。”
“是吗?”方飞抽出毛笔,望着天上出神。
“你想什么?”禹笑笑担忧地问。
“雷缰电索!”方飞突然出笔,一道粗长的电光缠住了吕品的身子。
“噢,”懒鬼失声惨叫,“你干吗?”
众人应声望来,惊讶地盯着两人。方飞吸一口气,慢慢说道:“我有一个问题。”
“噢,”吕品倒在地上,在“雷霆缚妖符”里痛苦地挣扎,“你先放开我?”
“你在《飞行万象》的世界排名是第几?”方飞的问题让所有人莫名其妙。
“五、五十二。”吕品龇牙咧嘴。
“不。”方飞摇了摇头,“今天凌晨丑时,你上升到了五十一名。”
吕品愣住了,痛苦的表情徐徐消散,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他咳嗽一声,站起身来,身体飞快地变化,在一片惊呼声中,变成了狐青衣的样子。
“恭喜!”狐青衣扯掉符绳,笑嘻嘻盯着方飞,“你怎么发现我的?”
“变化术改变不了内心,”方飞引用天宗我的话,“吕品与众不同,如果不上课,他会一口气睡到中午,天大的事情也不会去管。所以,我猜他不会去看第一轮比赛的直播,更不会说什么‘第一轮就该出局’的话。”
“可他看录像。”狐青衣说。
“不会,”方飞摇头,“有这个时间,他会先玩一局游戏。”
“这可说不准,”狐青衣舔了舔嘴唇,“万一他心血来潮。”
“所以我只是怀疑。”方飞顿了顿,“接下来我问了你一个问题。”
“该死!”狐青衣连连摇头,“我百密一疏,没有察看他的最新排名。”
“事实上……”方飞稍微迟疑,“我也不知道他的排名。”
“什么?”狐王瞠目以对。
“我骗了你!”方飞坦白承认。
狐青衣愣了一下,拍手大笑,人群里爆发出疾风暴雷似的掌声。众人蜂拥而上,把方飞围在中央,小度者噤若寒蝉,任由无数只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喂,”帝江冲着天素怪叫,“小丫头,别发呆,我还等着你写‘真相符’呢!”
“滚开!”女孩把手一甩,怒冲冲掉头就走。
“呵呵呵!”圆道师得意地干笑几声,忽又惊讶地瞅着地面,“简真,你在干吗?”
“我牙疼。”简真蹲在地上一脸苦相。
“三千五百二十分,”水灵光眉花眼笑地向全世界宣布,“九星之子以一千一百八十分的绝对优势战胜了苍龙天素,赢得了‘降妖猎怪’的冠军,同时获得了天籁树的选曲权,为在‘飞花灵舞’中胜出埋下伏笔。‘幻月舞会’将在子时开始,现在进入广告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