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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染碧云天。

宁静的院落已经变成了修罗场,一个颀长的背影伫立在血泊中央,腥风翻动着他的衣袂,有那么一时半刻,他微微侧了侧脸,从阿霁的角度,只能看见一个刀削般的下巴。

对阿霁来说,尸山血海都不算什么,那个背影几乎就是噩梦的全部。

“让我看一眼,就一眼!”阿霁这样想道。

可惜事与愿违,那背影只停顿了片刻便飘然离去,而阿霁的视角附在小婴孩身上,连跟上半步都无法。

阿霁“腾”地一下,从床上弹了起来。

梦境中的血色灼得他两眼生疼,看什么都还带着点暗红的虚影,而窗边那个与梦中如出一辙的背影,一时间让噩梦与现实有些微妙地交叠起来。

真的是他么?阿霁默然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你醒了?又作什么妖,赶紧给我躺回去。”顾枕澜站在窗边一甩袖子,随手一道真元打出来把阿霁重新按回了床上。他微微侧过脸,披散的墨黑长发之间露着一个白皙的下巴尖,赏心悦目得让阿霁打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寒颤。

那道真元却是出乎意料地平和,只轻轻把他放倒在床上就退去了,仿佛悠远的记忆中最原始的温柔。阿霁定了定神,问道:“师、师父,您的伤已经好了吗?”

顾枕澜一愣,被阿霁一说他才发觉自己脑海中的进度条居然有了点进展,想起了不少东西。他对阿霁笑了笑:“没全好,可对付他们却也够了。”

顾枕澜走过来,抚了把他的头发,问道:“刚才那牛鼻子给你看了什么,把你吓成这样?”

阿霁嘴唇抖了抖,没说出话来;他甚至不敢问一句:十四年前在沈家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你?

顾枕澜见他为难,也不在意:“算了,我不过随口问一句,你再把自己憋死。你们这个年纪小崽子啊,都要藏着一点小秘密。”

说完他便去了外间,窸窸窣窣地不知在翻找什么。

顾枕澜的床铺了好几层褥子,垫得松松软软的,人躺在上面如同躺在一团云彩里,再舒服没有了。可阿霁却宁肯回去睡石板,遍体生寒地把自己僵成了一根人棍。

最可怕的记忆与最亲近的人若有似无地重合在一处,轻而易举地种下一颗疑心的种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枕澜才终于大发慈悲地走了过来。他亲手把阿霁抱了起来,摊开手掌,将三枚丹药放在他嘴边,道:“吃吧,这回应该没错了。”

阿霁条件反射地将身子往后猛地一仰。顾枕澜笑了:“怎么,跟灵修子动手的时候不见你害怕,倒是怕吃药不成?”

调侃够了小徒弟,他又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看看,是丹丸,吞下去便好了;你若还是怕苦,为师等等给你找几块糖来可好?”

阿霁的脸顿时红了。那药并不难吃,甚至还有一颗泛着股兰花的香气。阿霁抿了抿滋味,小声问道:“那……是幽兰生么?”

顾枕澜笑着觑了他一眼:“你还知道幽兰生呢?”

阿霁点点头:“后山天铃兰三年一开花,花期只三刻,十分难得;‘幽兰生’的炼制更是无比繁复,一小瓶恐怕要十年才得。师父,这么珍贵的丹药,您怎么不自己留着呢?”

顾枕澜笑了:“我又没躺在床上起不来,好好的吃什么药?说起来这药还是我把你捡回来那年炼好的,当时我就想啊,这小崽子跟这幽兰生这么有缘分,看来是要埋在树下,待十八年后才能挖出来了。”

阿霁不明所以地看着师父。

顾枕澜促狭地看了他一眼,道:“便是那嫁女用的女儿红啊。”

阿霁:“……”这老头走火入魔一遭,倒是学会为老不尊了!

顾枕澜调戏完徒弟,神清气爽地站起身来:“我去看看山下那三个棒槌怎么样了,你歇着吧,难受叫我。”

阿霁目光复杂地看着师父的背影,慢慢地吐了一口郁气。那是他的师父,从小把他养大、风光霁月的师父,如果那段“记忆”是真的,那他为什么不斩草除根?

就算他不愿对初生的婴儿下手,那大可以把他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一扔,难道他还能活过三五天不成?

阿霁觉得羞愧极了,他的师父对他这样好,难道他竟愿意相信一段不知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的记忆吗?

那山萃子大概不怀好意,可他只要问问师父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庸人自扰,傻不傻。

“师父。”阿霁叫住顾枕澜:“你是怎么捡到我的呢?”

顾枕澜沉吟半晌,似乎在酝酿一段跌宕起伏的故事,把阿霁吊的胃口十足,不错眼珠地盯着他。可顾枕澜一吐口,却只有一句:“可能是缘分吧。”

阿霁:“……”

顾枕澜笑了:“你还小,等你长大了我就告诉你。行了,你还有什么事吗?没有的话,我可要去料理那三个牛鼻子了。”

此时,“三个牛鼻子”正被困在林障之中,急得焦头烂额的。这片凭空出现的林子见鬼得很,眼看着路就在前头,可就是走不出去。他们打着十二分的小心,什么东西都不敢碰,饶是如此,也已经折腾出了一身的伤。

灌木丛已经打过三轮银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暴起的树枝宛如利剑。在这里,一草一木一虫一鸟都可能是致命的。

“你究竟给那小子看了什么,惹那大魔头大发雷霆?”灵修子一边左支右绌地避开一颗猛砸果子的树,一边吃力地对山萃子抱怨道。

山萃子居然还是那副木讷的样子:“受人之托,给他看了沈家灭门时,他自己的记忆。”

坐在经楼里看着这一切的顾枕澜将这段对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这可把他愁坏了,难怪阿霁醒来看见他跟见了鬼似的,果然是这牛鼻子使的坏!那……阿霁看见什么了?不会是自己正拿刀挨个捅沈家人吧?

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那画面要真这么直白,阿霁醒过来第一件事还不就是跟他拼命?

那大概是某种似是而非的东西吧。

半真半假的东西最引人遐想,何况他自己都想不起“顾枕澜”是不是真的无辜。

幸好刚才老天垂怜让他糊弄了一句万能的“等你长大再说”,总算给自己留了点圆故事的时限。想不出怎么哄徒弟的顾枕澜,只好把火撒在了林障中的三才子身上。

林障的玩法,多姿多彩多道具,总有一款适合你。

三才子站的那棵树下,刚好有个鸟窝。彼时,他们老三位刚躲过热爱抽人的藤条,还没来得及送上一口气,就被扑面而来的鸟粪砸蒙圈了。

“大哥,那姓顾的简直欺人太甚!”一没留神被糊了一脸鸟粪的灵修子气得七窍生烟。

那鸟太刁钻了,就连道行最高的云袖子也没能幸免。不过他倒是还肯说句公道话:“怪你二哥去。”而后他顿了顿又道:“顾掌门似乎无意取我们性命,但他忽然恼羞成怒,必然事出有因。依我看,他想必是有什么办法掌握这林障中的风吹草动,咱们刚才说的话,多半被他听去了。”

说完这番话,云宿子突然定住身形,朝半空中一抱拳,道:“顾掌门,舍弟鲁莽了,小公子可好?”

云袖子这番话并没有大洞顾枕澜,他冷笑一声,索性又启动了一个新功能,可能是把林障和三才子当成新奇的对战游戏了。

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三才子已经狼狈之极,再看不出半分仙风道骨的模样。他们浑身上下滚满了血、泥土、和秽物,疲于奔命,却愈发后继无力。山萃子叹了口气:“技不如人哪。咱们兄弟三人今天若是折在这儿,可都是我的不是。”

这乌鸦嘴话音未落,便有棵巨木从他脚下拔地而起。山萃子迅速向后飞掠出去,却远远比不上一棵树的速度——

树枝刺来,如同锐不可当的剑意。

退无可退的山萃子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他并未如同想象中的那样被捅个对穿。

凶器树枝被人一剑斩断,山萃子前头挡了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

“临渊!”

男主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出现了!顾枕澜有些意外,他可不想继续得罪这个挂逼,于是识趣地停下了林障的机关。

杀机重重的丛林退潮一般再次隐没于山间,这一片平静的土地上,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苏临渊对着空气施了一礼,朗声道:“多谢前辈!”

他慢慢抬起头,慢慢将整个人暴露在顾枕澜的视线中。顾枕澜本想好好看看自己笔下的男主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却只瞥了一眼,便愣住了。

这张脸,化成灰他也认得出!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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