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的大牢,修的简陋,里面也不大,上下各三间牢房。
上面关着的多是地痞无赖,小偷小摸之流,关了几天便能放出去。
下面关着的则是罪行较为严重的大奸大恶之徒,李青柏就被关在下面。
当然整个下面也就关了他一个人。
“小小姐,您这边请。上头吩咐了,不许外人进来探望他。小的今日冒着杀头之恩,给小小姐开了个方便之门,还望小小姐把握时间,切莫超过半个时辰。”
李蔓之反手往他手里塞了五个铜板,“有劳这位大哥了。”
跟先前的五两银子比起来,这五个铜板显得有些不够看。但蚊子再小也是肉,狱卒乐呵呵的收下铜板,还贴心的为她留下了蜡烛,便出去了。
许是太久未曾见过光亮,李蔓之持着蜡烛走进的时候,李青柏抬手挡住了双眼。
半晌才道,“蔓儿,你来了。你这一换衣裳,大哥险些认不出来了。”
李蔓之轻轻嗯了一声,看着眼前的李青柏,眼神有些复杂。
她记忆中的李青柏,虽然穿的是布衣,却浆洗得干干净净,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面白无须,虽然长得俊俏,气质却过于冷清,叫人难以靠近。
这几天的牢狱之灾,却仿佛磨平了他的锐角。此时的李青柏,是从未有过的平和温柔。
牛三并未跟着进来,李蔓之也少了些顾虑,从淘宝中拿出方“,买好的两个肉包子,递给了李青柏,轻声道,。大哥先吃两口吧。有什么话,我们等会儿再说。”
李青柏看着眼前显得有些陌生的李蔓之,笑着点了点头。
他吃的速度很快,想来是饿坏了,却并非狼吞虎咽,依旧赏心悦目。可见长得好看的人,干什么都是好看的。
换个人,穿着一袭脏兮兮的衣裳,顶着鸡窝头,盘腿坐在地上吃包子,那肯定是不忍直视系列。
李蔓之也盘腿坐了下来,单手托腮看着他吃。
吃完后,两人相视着沉默了片刻。
李青柏看着他,忽然开口,有些迟疑,“家中情况如何?”
李蔓之摇了摇头,“不太好。爷爷知道消息当天就气昏了过去,大伯娘似乎有些神志不清。石家要抓我去陪葬,五哥为了救我现在下落不明。大伯到现在都未曾现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对了,石夫人告诉我,大伯拿了石家50两银子,将我卖给了石家。”
李青柏沉默。
李蔓之又道:“大哥就没有什么要同我说的吗?”
李青柏垂着头,没有说话。
李蔓之也不在意,托着腮自语道,“那日大哥接了小乞丐递过的盒子后,脸色大变,这才匆匆离开。想来盒子里装着的,定然不是寻常之物;那日大哥脸上焦急之色毫不掩饰,似乎有些担忧,以大哥的性情,这担忧应当是对人而非对物;也未曾听说过大哥有至交好友之流,想必也不是学堂同窗;咱们家那日,人基本都在,只有大伯已经半月不见踪影。”
她顿了顿,肯定的道,“那盒子中装的东西,与大伯有关吧?”
李青柏抬头看着她,眼中有惊讶,以及明显的挣扎之色。他抿了抿唇褪去了平日里的故作老成,脸上有些迷茫,看起来有些稚嫩,倒像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了。
他低下头,有些犹豫,却还是开口道,“蔓儿可曾记得?大哥同你说过的,天经地义。”
李蔓之自然记得那句,‘父债子偿,天经地义’。那还是在小河边,两人颇有些不欢而散。
闻言她皱了皱眉,“果真是大伯?”
李青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看着李蔓之显得有些稚嫩的小脸,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出来。
“石家的事,同他没有关系。其余的事,他却如何也不肯告诉我。我看得出来,他是有把柄被捏在他人手里。”
李蔓之不赞同的皱起了眉,“所以你是在给他顶罪。”
李青柏无措地低声道,“我也知道,这般做不对。可我没有办法,坐视不理。”
在蔓儿的视线下,他有些难堪的垂下眸子,如同一只受伤的幼兽,即便受伤也要将伤口藏起来,独自舔舐伤口,走在人前又是威风禀禀的模样。
那日他收到的盒子中,装的是李守平的小脚趾。李守平小脚趾上长着一个桃花形状的红色胎记,十分特别,他一眼便认了出来。盒子内的纸条,口吻十分不善,让他按照盒子中的指点,到石家去。
他往日也进出过大户人家的院子,却没有哪一次是如同那日般,一路上没有半丝阻碍不说,连人影都未曾见过。
他本以为是父亲糊涂的去石家说,要将蔓儿卖过去,闹着要银子得罪了石家人,这才被砍下了一截小脚趾。
走到纸条中写的地方,他才察觉有些不对劲。
不远处的池塘上,隐约漂浮着一个锦衣男子,面部朝下斜插在池塘中,只有衣服鼓鼓的飘在水面之上,而李守平失魂落魄的瘫坐在池塘边。
一见他出现,李守平立马嚎开了,说是自己杀了人。
李守平只说自己失手将石原推进了池塘之中,其他的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不过是追问了几句,李守平竟然给他下跪了!
多么可笑,一个父亲给儿子下跪,竟然是为了求他为自己顶罪入狱。
李守平那日说的话清清楚楚的映在他的脑海之中,即便是过去了这么长时间,依旧宛若就在前一刻响起。
他说,“青柏啊,爹求你了。爹已经一把年纪了,要是下了大狱肯定就出不来了,你还年轻,你还有功名在身,你救救爹吧。”
他说,“我生你养你,你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爹去送死啊。”
他说,“儿子啊,我求你别问了,他们就要来了,你就可怜可怜爹一大把年纪了好不好?”
他说,“你不过是没了功名,我却是要没了小命,在你眼里,你的功名还抵不上你爹的性命吗!”
他说,“你知不知道大牢里有多险恶,你爹一把年纪了,怎么受的住这般折磨。听说他们为了取乐,会剐肉烹煮,还逼着你喝自己的肉汤,你忍心你爹受这等折磨吗?!”
在李守平见他一脸不为所动,哭着喊着给他磕头的时候,他点头了。
声音是出乎他自己意料的冷静,冷静的宛若旁观者一般,他说,“爹,你起来吧,儿子答应你了。”
他想,狱中走了这一遭,父子情份,也就仅仅是父子情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