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而不烈的阳光透过稀薄的卷云最后落在西境中部偏西南的一片山峰之间,山腹内,长着几颗不知岁月为何物的老树,老树的树叶正随着徐来的微风轻轻摇曳,风走叶停,吹过山间的凉亭,吹过白衣男子的衣角,停在稚嫩脸庞边。
木子几人此时正在楼前盘膝而坐,十指交错,掌心向上,捧有一个碗口大小的紫色香炉,孙老来到几人身前,揭开香炉的盖子,将婴拳大小的灰色石头分别放入香炉中,随后盖好盖子轻声嘱咐道:“静心宁神,一个时辰。”
木子几人虽不知其中有何缘由,但是依然闭上了双眼,努力将全身的精神放松。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几人都纷纷进入了状态,看似在假寐。
几次绵长的呼吸后,木子手心传来一抹清凉,奇妙的触感让他下意识化捧为握,用手掌仔细感受,只觉得手中紫炉已不是先前的硬木,如同抚摸在平滑的钢铁上,清凉之中又带着几分温婉,如同温水寒冬之中的一眼热泉。
奇妙感觉在木子心头时强时弱,惹得他眼皮直跳,老毛病又犯了。
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木子微微的撑开一丝眼缝,偷偷看了一眼,紫色香炉还是那个香炉,忽然清凉触感竟是在这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木子猛然一惊,转头朝其他几人看去,见几人皆是盘膝而坐,从脸上看不出有丝毫异样,忽然有一缕若有若无的细烟从杜海手中的香炉中溢出,遇风而不散,竟是在他身前游弋。
看着杜海认真又庄重的模样,竟有几分被供奉在庙中的天地老爷的那种范儿。
木子没来由的生出一丝紧张,闭上双眼,再次静心宁神打坐起来。
一盏茶功夫后,温婉如水的感觉始终不曾浮现,却隐约传来一种熟悉的感觉,摸起来像铁老头在家中喝茶的陶杯的粗糙,但比它更为温厚,仿佛如同回到了两人相遇的那一天,一只笨重而又粗糙的手抚在他的头上,让他说不出又道不明。
木子缓缓睁开双眼,双眼微红,看着手中的香炉证证出神,直到这种感觉再次消散,他才回过神来,看到眼前飘来一缕青烟。
木子转头看去,发现不止杜海,竟连孙钱和赵宋身前的香炉也有青烟溢出。
“难不成这是考验”
木子心中一紧,顾不得回味刚才那种感觉,再度闭眼。
一个时辰后,孙老让木子等人睁开了眼睛。
在打坐的过程中,木子除了从香炉上感受到温婉如水和温厚如土的感觉以外,还有其他奇异感觉,皆是奇妙的不知如何用言语来形容,然而手中的香炉至始至终没有一丝青烟溢出,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反观杜海他们,身前皆有青烟层卷在身前游弋,变换成各种凶兽模样,或怒眼咆哮或似眯眼小憩或架云而奔,让杜海几人震撼得说不出话来,震撼之余便是欢喜,以为这便是那仙法。
孙老来到几人身前,看也不看通灵的青烟,缓慢抬手立于胸前,十指成印,嘴角微动,也不知口中所念为何。随后抬手轻轻一挥,飘散在空中的青烟竟像是被狂风吹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木子等人见状惊叹不已,随后孙老打开了盖,朝香炉里瞧了一眼。
杜海香炉中先前婴拳大小的灰石已经消失不见,孙钱和赵宋香炉中的灰石已经变成了指头大小,而木子竟是纹丝未动。
孙老对柳元夕点了点头,柳元夕随后便向木子缓步走来。
木子朝柳元夕看了一眼,发现他似乎正在对着自己笑,一种戏谑又玩味的坏笑!
木子大惊,突然明白了点什么,随着柳元夕越来越近,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莫不是要将我赶下山吧?”
“你很不错?”柳元夕笑道,但并未在他身前停留,反而走到了杜海身前。
还未等木子分清柳元夕话语中的不错具体所指,柳元夕再度开口道:“走吧。”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杜海一愣。
“去哪?”
“下山。”
“为何?为何会这样?”杜海不解的问道。
“规矩,至于是何规矩,对于你来说,显然已没有必要知道。”
杜海低头默然不语,颓然起身,双拳紧握青筋暴起似在挣扎又似不甘,他跟在柳元夕身后走了两步,猛然转身跪倒在孙老面前,将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鲜血立刻就染红了他的额头,顺着鼻梁和脸颊滴入地面。
“还请老神仙将我留在山上,便是当牛做马也没关系,只求让我留下!我很干的!端茶送水,洗衣造饭,样样都会。你看,光是我这身力气,便能干不少活。”杜海挽起袖子露出强壮的臂膀希冀求道。
孙老摇头叹气道:“规矩便是规矩,不能坏,你还是老实下山做个匠人,免得在山上白白蹉跎岁月。”
“可为什么是我!”杜海几乎是吼了出来。
孙老没有回答杜海的话,也没有去看跪在地上的杜海,似乎有些不忍。
杜海见孙老似乎有所犹豫,心中的那份丝希望和执着促使他最后一搏,壮着胆子便要去抱孙老的小腿跪地哭求,然而却被柳元夕抓住手腕轻巧一带,整个便向后摔了出去,还未等他起身,便被柳元夕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拍在了脸上。
可尽管这样,杜海还是想极力在孙老面前表现出自己的真诚,他微张着嘴巴咽下几口血,不让鲜血随意滴落在衣衫上,想要出声说话,却发现根本开不了口,下巴已是脱臼。
“你会死的。”柳元夕笑道。
杜海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恶狠狠地瞪了柳元夕一眼,起身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别忘了,你身上的衣裳可不能带走。”柳元夕笑道。
杜海被赶下山,前后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余下几人始终没有明白其中缘由,只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等到杜海真的离开变成事实后,这才后知后觉的思量着要不要替他求情,尤其木子与杜海相处时间最长,比起另外两人,感情自然是要深厚些。
木子见柳元夕跟在杜海身后已经走远,站起身对恭敬的对孙老一拜,刚要开口却被孙老抬手制止。
“能拜入月山宗是你们莫大的机缘,你们也不必替他求情,若是觉得老夫这样做不对,大可以随他一同下山。”
木子欲言又止,犹豫再三后开口问道:“为何要将杜海赶下山?”
“他资质太差,无法修行,在山上只能白白浪费时间。”孙老说道。
资质?南宫鸣在寒山中和他说过不少西境宗门隐秘,可从未提及到拜入修炼宗门需要资质的。
“今后我便是你们的师父了,不过很遗憾的告诉你们,月山宗不是修仙宗门,这天底下也没有长生不死的老神仙,只有像我这样的修炼者,不过修炼者修炼至极致使用出的法术依旧可以呼风唤雨,开山断海,这种力量与那仙人无异。”
木子早在遇见柳元夕时便已隐约猜测他口中的仙门应该是西境修炼宗门,此时听孙老解释并没有多少意外,不过孙钱和赵宋在听到这话后,一时还不能接受。
“那柳元夕为何要将月山宗称为仙门?”赵宋问道。
“自然为了遮掩修炼者存在的事实,不光月山宗如此,整个西境修炼宗门在普通百姓面前都是如此称呼的。”孙老道。
“你们可听说过唐楼?”孙老问道。
木子点了点头。
“师父可说的是中原大唐?”孙钱问道。
孙老点头道:“中原唐楼与我西境不同,修炼者的存在已是人人知晓,唐主更是天境修为的修炼者。”
“不过千余年前唐楼还仅是中原修炼宗门,在吞并了数十个修炼宗门后,一统中原修炼界,随后那任唐主向中原百姓公开了他们的存在,但换来的却不是臣服,各地修炼者频频遭到暗杀,修炼功法也被抢夺。”
“最后唐主动用血腥手段,将中原数千万百姓杀了大半,才彻底平息此事,那光景是你们不可能想象得到的残忍,我西境为了不重蹈覆辙这才在普通百姓面前自称为仙,将我们的存在隐匿在那些虚无的传说中。”
孙老看了一眼身前几位少年,见几人皆是沉默不语,想来知道这等隐秘,一时还难以接受。
孙老停好好一会儿这才继续道:“我们自称为修炼者是有原因的。”
“修的是身,炼的是气。”
“身指的是我们的身体,气指的是天地间的元气。”
“你们可听说过人有三魂七魄?”
木子等人纷纷点头。
“人的身体里存有三魂,即玉魂、神魂和灵魂,分别指人的身体,精神和灵魂。”
“天地元气乃万物之精魄,人体中只有七魄中存有元气精魄,分别对应天地间的七大元素。”
“普通人与修炼者的差别便在于七魄,七魄中所含的元气属性精魄够不够使用出法术便是差别。”
“拥有多少种属性,每种属性的精魄有多少,这便是我们所谓的资质。”
“先前你们手中的七香炉便是检测你们体内七魄中所含属性精魄的,而我放入的灰石则是精魄石,如果你们体内的七种属性元气精魄数量不够,则会消耗精魄石用以代替,产生青烟,你们之所以能拜我为师,说明你们体内至少有三种属性的精魄,否则便会和杜海一样。”
听到这里,木子等人神色复杂,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替杜海感到惋惜。
“修炼功法分为三大种。北境修炼者大多以修炼玉魂为主,西境和唐楼主要以修炼神魂为主,至于修炼灵魂的宗门却是罕见,连我也知道的不多。”孙老又道。
“师父,那啥时候教我御剑飞天啊?”木子突然问道。
“别急,听我把话说完。”孙老道。
“西境修炼者以修炼神魂为主,通过神魂沟通天地元气精魄,以体内元气精魄为引来施展法术,至于如何沟通天地元气,我们称呼它为“印”,当然印也有优劣之分。”
“而我们便是制造这个印的人,而且这印你们也已是见识过了。”孙老话中带着几分自傲。
木子几人不明所以。
“柳元夕手中那把梨雨剑便是印,西境和唐楼大多数修炼者都是使用的是剑,所以我们被称为剑师。”
“你们要学的便是跟随老夫铸剑!”
说到这里,孙老停下歇气,本以为木子几人会趁着这个空档兴致勃勃的交头接耳一番,最不济也会为因铸剑师的身份而各自沾沾自喜,可他万万没想到,几人要么低头不语,玩着手指甲,要么抬头望着天若有所思,要么愣愣的看着他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木子几人心中虽然所思所想各有不同,但有一个念头却是相同。
“不就是换个地方继续当铁匠吗?很值得骄傲吗?”
孙老轻咳了一声。
“神魂修炼者没有了印与普通人无异,相反,品质上好的印能大幅度提升神魂修炼者实力,所以剑器对于西境修炼来说无疑是最为重要的东西,不少神魂修炼者更是为了得到一柄上好的剑器不惜以命相搏。”
“可那又如何?又不能飞,那咱们和那普通人有啥区别?”
孙老呵呵笑道:“修炼者在普通人中万不足一,而我们这种铸造剑器的人在神魂修炼者中千不足一,其稀少,可见一斑。”
“稀少归稀少,可还是不能飞啊!”
孙老顿时沉下脸来说道:“你这孩子,看着挺机灵的,咋个这笨呢?你到时候造出个品质上好的印,那还需要自己飞吗?你想骑在他们头上飞都可以!”
木子眼睛一转。
“原来如此!”
建于月山宗门前石阶中段的凉亭中,一位少年正望着月山宗的景致发呆。
杜海换了身普通衣衫,脸上的掌印还未消退,口角处的血渍已被他清理干净。
突然,一道身影从凉亭阴影之中走出,来到了他的身后。
杜海没有回头去看,依旧呆望着云海。
“我知道你随我来月山宗是私自决定的,回去后肯定要被赶出铺子。我也知道你父母早年双亡是因谁而起,我还知道你姐姐为了你能当上匠人学徒都做过哪些事”
“住口!”
杜海的咆哮没有换来应有的效果。
“这都是命,只怪你命不好。”
扑通一声,杜海跪在了来人面前,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破裂,血花四溅。
“帮你杀几个人倒是挺简单的,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尽管吩咐!”
“从这里跳下去。”柳元夕的声音无悲无喜。
杜海抬起头看了眼后者似笑非笑的眼睛,转身一跃而下。
“真傻。”
柳元夕御剑而起,朝着山上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