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有恨无期离宫人千头一绪谢家事
(一)
骆思恭提步跟着蘩卿身后而去,谢昌盛刮了谢嘉林的后脑勺一把,恨恨的瞪着他叱道:“还不快带路!”谢嘉林这才缩头龟脑的应着去了。“呵呵,”谢昌言对着页问虚尴笑两声,道了个罪,也抹身跟了去。
“唉!页世侄啊,”谢保利望了几人匆匆离去的背影一眼,一边被谢昌盛搀扶着往回走,一边仰天一叹,对并排走的页问虚道:“让你见笑了!后辈不济,后辈不济呀!嗨呀!”
页问虚被沈存恕推着,右手轻敲着扶手,“老叔叔儿孙满堂,乃有福之人!何必做此叹息呢!”顿了下,半垂眼睑一笑,用有些自嘲的口气道:“富贵财路通青云,世上之人都在迷津,谁知道青云本是无根物啊!人望儿孙觅富贵,我教功名误一生。老叔叔啊,事已至此,您看开些吧!”
谢保利闻言觑了眼页问虚,脚步不停的道:“呵呵,哎呀,我是被这把火烧糊涂了!说这些做什么!”干笑两声,仍做叹息摇头,“是老朽失言了,失言了,贤侄莫多心。”
“不会,老叔叔宽心。”
蘩卿被谢嘉林带着往前走,骆思恭在她半步之后。走着,前面的女孩子脚步慢慢降下些速,回头凑近他耳畔问:“绿萼到底怎么回事?”
骆思恭正四下里打量谢昌言的踪迹,听她口气质问,知道这姑娘回过味来了,这是在怀疑他?她既明着问了,他便也不生气。边走边看她,有些无奈的“啧”了一声,转开目光,低声道:“你太多心了!”
蘩卿眼睛里有些潮湿,“最好是这样!我也不问你绿萼到底是谁的人,反正你也不会告诉我。你们这些人都没有心肝!我外祖母只有舅舅一个人了,绿萼那闲事是我管的!他们若因为我……我绝不会饶了你!”说着闭了闭眼,扭身快步往前走,“总有那么一天我会弄清楚,你记着!”
“无理取闹!”骆思恭没找到谢昌言的影子,听到这话脸色变了变。他有些无奈,这几天的事儿连起来,倒也不怪这姑娘误会。想着,倾身靠近她,低低道:“再说一次,绿萼那女人我真不知道!否则我怎么会动……啊,况且,我若早知道…真不一定会追上去救你……,听着,既然知道了危险,就对我客气点儿!别以为有你舅舅来,翅膀就硬了!”
蘩卿凝眉沉思,没有接话。“蘩姐姐,你们在说什么?”谢嘉林转回头奇怪的问。
“没什么。你姐姐在哪里?”
“在那边呢!”谢嘉林指着西头,“有石头的哪里。”
两人跟着绕着火向那处疾走,路上不时遇到高出坠落的飞火流星,或被烧成焦红黑青的石块瓦砾。脚下不好走,鼻腔里是躲不开的呛味,皮肤上传来阵阵烈焰灼烫的热辣,眼睛被青烟迷的睁不开,蘩卿不得不且走且停。耳听到谢家起火是一码事,亲眼见证被火焚烧殆尽的凄惨场景,则又是另一码事。谢家她是常来的,一朝化为废墟,谁能想到昔日这里是如何风光繁华的?她看着四下里散着的嚎哭烧伤的谢家人,亲眼见着火烬处烧成狼藉的断井残垣,心中涌起无尽的凄凉悲怆。人生在世,果真譬如舟行未知,若不能时时秉持中正,操稳行舵,那么,顺流时候有多畅意,逆流倾覆时便会有多惨烈。譬如页家,再譬如这烈火焚尽的谢家。
心里想着事,不防脚下一滑,险些被一根掉落的火木砸中。骆思恭眼疾手快的一把拽住了她,警惕的四下里瞧了瞧,“脑子不要跑偏!”
将绕过前院侧面,一人从侧地里喘吁吁的冒了出来,一把拉住了骆思恭。骆思恭一惊,下意识放开了蘩卿的胳膊,转头见却是杨立明,眼睛一亮,问:“你回了苏州?那边怎么样?”
“没来得及细打听,张家那个留里克妾室能出来走动了。沈存知中了解元,严鹤龄回苏州了。杨承礼窝着不出来。施厚德的人都撤了,关卡上这些天顺的很,不少商户都赶着走货呢。”
“杨恒呢?”
“不知道了。”
骆思恭又简单问了两句,一转头却不见了蘩卿,心里咯噔一下,“去找李化龙!”匆匆吩咐一句,几步走开。
蘩卿被领着来到一处矮房外,她认出这是杨家原来堆放晾晒绸缎之地,地上年深日久而积的染料之色已经被火焚烧焦黑,看上去斑斑驳驳的甚是刺眼。“这里的房子没有烧坏。”
“是呢,我母亲说,这是老一辈盖了储染药的地方,一半在地下,根基深,结实的很。”谢嘉林一边解释,一边领着她往其中一间屋子走,“娘,阿蘩姐姐来了!我把阿蘩姐姐带来了。”
屋子里的东西已经被烧尽了,谢之画闭目平躺躺在一堆灰烬上,面上覆着黑灰,看不出气色,身上的衣服还算完整。她的母亲二夫人樊氏和她的起居妈妈刘氏在旁边守着,两人都是烧的焦黑狼狈之相。二夫人双手十指脓伤,手背都是血泡。刘妈妈手臂上的衣服已经几乎烧光了,露出一片片成燎泡化脓血的皮肤。
二夫人焦急的抓着之画的手,“之画,之画我儿!”口中不停念念的叫着,眼中泪珠滚滚而落。刘氏手里捧着半个打碎的瓷碗,正一点一点的给她喂水。两人神态专注,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谢嘉林的呼唤。
“好了,喝下去一口了。”
“好好,再喂一点,快!”
“夫人别急。”刘氏说着,似乎余光才瞥到门口,眼睛一亮,倏地转过头,看着进来的蘩卿,惊喜的叫道:“二夫人,沈小姐来了!”
“二婶子。”
背对着门的樊氏在蘩卿的唤声里噌的一下转身站起,眼睛里闪着希冀的光,一跨步上来,拽住她拖到之画面前,“好孩子,你快给你姐姐瞧瞧,她这是犯病了吧!药都在火里化了,这可如何是好!”
“我看看,您别急啊!”
蘩卿嘴里说着安慰的话,脸上却已经出了一层细汗。之画的样子直挺挺的,身体好像被拉长了几分。
谢之画脉细微弱,情况大不好。蘩卿压着内心的激动,搭脉的手却不可控的微微有些发抖。二夫人看着她细微的神态,眼睛微微一眯,眼底划过一丝晦色。
蘩卿附身到之画胸前,耳朵贴着心脏的地方听了片刻。再扒开她的眼皮、嘴巴和鼻翼、耳道看了看。
“之画姐姐这是闭过气去了。”蘩卿转头看着二夫人,“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多久了?”
二夫人道:“有两炷香功夫了。”停了下,又道:“埠头的人回来说老远看着你在船上,我就就叫阿林去叫你了。”
蘩卿点点头。
二夫人接着道:“火烧起来的时候我过去找她,她在屋里时还没有大碍,出来被烟气一熏就吵吵着说喘不上气。我那时候正着急着,也没往心里去,只想着把她带出火场就好了。”
“后来呢?出了火场可好些了?”
二夫人想了下,“她说好些了。叫我不用管她。你也知道,我当家管事,火一起,事多又杂乱,我哪里顾得上她!”
“嗯。”
“等我再找到她的时候,她就在一处石壁上靠着了。我问她,她说不碍事。我就带着她寻到这处火烬的地方来了,我寻思着,这里离得染料房远,又到处是石头铁架子,应该能少些熏气。谁料到,一进来她就喘不上气了,扑倒我怀里几吸就晕过去了。我吓得手忙脚乱,多亏刘妈妈在这里,要不然我可就要……这可让我怎么活呢!”二夫人说着,眼泪扑簌簌的落,哽咽不能。刘妈妈在一旁劝解,自己却也禁不住老泪纵横,“小姐这次也总能吉人天相的。老天就算看在夫人这些年操的许多心份上,也会保佑您和小姐的!”
蘩卿觉得很奇怪,若被烟气熏的,那避开就能好一些,怎么会反而加重了呢?她翻过之画的后背,在几道穴位上拍打揉搓了一会儿,对二夫人道:“夫人,咱们把之画姐姐扶出这里吧。她虽暂时无碍,但还是叫我舅舅看看的好。已经有人去月城叫人了,我师兄他们一来就好了。我舅舅嘱咐他们带草药过来。”
“你舅舅来了?”二夫人非常惊讶,和刘妈妈对视一眼,笑道:“那可太好了!”转对傻站在旁边的谢嘉林道:“快去请页伯伯过来这里。”
蘩卿皱了下眉头,“这里也许有什么东西让之画姐姐不适,不是说这里的地下室储藏染料吗?”
刘妈妈道:“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这里久已经废弃不用了的。还是在这里比较安全。”
蘩卿不动声色的点点头,心下不免有些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