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匪祸不来四
李太后下赐厚赏,难免一番训嘱,说的无非就是小心伺候皇帝药食,当心万一之类的话。蘩卿恭敬的应了,做感激戴德的样子,又难免忠孝之剖。李太后端坐主位,随手一扫,身边的龙字辈四个大宫女立刻躬身退了出去。蘩卿看这阵势,知道是上了正头戏,提起了精神,丝毫不敢分心。李太后沉吟片刻,才道:“这些日子哀家也看出来了,你虽年纪小,沉稳却委实够的。哀家现在有一句话要问你。”
“奴婢恭听太后垂训。”
“今早乾清宫的事,你怎么看?”
这?蘩卿心下犯疑,不知李太后何意。嘴上却只得肃然着实话实说,道:“奴婢不通医理,只是觉得陛下夜半发作,这个应当重视。好生调养。好在太医院都是国手,太后也不必太过忧心。”
李太后乜了她一眼,“话说是如此。皇帝是哀家身上的肉,如何能不挂心。”
“奴婢是太后的人,当为太后分忧。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李太后见她明透,非常满意,缓缓道:“你去了御前,要仔细留心观察。若有什么事,及时回禀哀家得知。哀家可以告诉你,皇帝今年来犯此症非止一次,若得寻出个缘由,才好叫人不悬心。”
蘩卿大惊,“难道太后的意思是,怀疑乾清宫有人对陛下动手脚?怎么会!”
李太后闻言面现冷笑,顿了顿。才叹道:“你进宫这些日子,想也该看明白了。皇帝被小人挑唆,与哀家生了罅隙。哀家也不怕告诉你,三五年了!那孩子与哀家,总是隔着心。前些时日因为莨菪子的事,哀家责了武清侯。这才亲近了一些。但哀家也就更不放心。武清侯毕竟是他亲舅舅,岂会生祸害之心?!哀家觉得,这都是‘恶鬼’在作祟。与宫里今年来的不太平同出一辙。”
李太后说到“恶鬼”二字,声音重了十分,咬着恨。
这番话着实非同小可。蘩卿不由得以头抢地,后背都微微汗湿了,“奴婢不明白,难道太后是怀疑,有一方势力在针对陛下作怪?这!!”
“呵!你果然是个明白人。”李太后笑的淡,声音更慢了些,听不出是褒还是贬。一字一字,如锤击打铁盘,一下一顿,敲击在蘩卿心头。她瑟瑟的,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了看。却是立刻就滞了下。屋里的门窗都闭着,黄昏袭来,四下渐渐暗沉起来。空气中无端的升起了一份霉气,勾点儿欠就能搅成浓浆似得,令人压抑欲呕。
“你一进宫,高成就露了马脚。随后,去了一趟浣衣局,”太后声音顿挫抑扬,满是深意的顿了下,“可是见到了什么人吧!”
“额?”蘩卿有些喘不上气的感觉。片刻才缓缓明白:那日去浣衣局的具体情况,甄贵妃未必能知道,太后却一定知道的清楚。看来是有人监视自己的了!这么说——
进宫前,也是她有意,先给了自己那块奔马玉佩,以逼高成露出马脚了?
随后再利用自己发现了高成留下的人。
她这是连谢家当日的情况也知道的清楚明白了吧?假死埋名的刘惠,当日说给自己的疯话?
可她堂堂一个太后,这一步一个算计一个小姑娘,究竟想利用自己干什么?
想着心下凉透。却丝毫不敢露出端倪,只怕太后看出来。心思电转,头垂得更低,做惶恐状,道:“是,不敢欺瞒太后!奴婢也很意外,居然碰到了三个很奇怪的女人。一个姓严,一个姓夏。另一个病的很重,名姓不知道。”
“你可知道她们是什么人吗?”
蘩卿摇头。
“也是,你怎么会知道她们!斩香也是不知道的!哀家来告诉你!”李太后觑了她一眼,“严氏和铁氏原是启祥宫的主殿姑姑,伺候以前的慧妃。夏婆子是十二年蓖头房选入宫的接生婆子。当年慧妃和甄贵妃同时有了生孕,后来慧妃生了妖胎,又生了怪病。就没了。她宫里涉事不尽心的奴才们,自然一个都不能留!照顾不好主子,活着有什么用!你见到的这几人,都是黄土里的死人了!若非你,哀家可真不知道,她们原来还活的好好的呢!”
蘩卿失色,以头杵地,砰砰有声。她知道,这个时候,只要眼前这老女人一个不高兴,只消一句话,她就能尸骨无存。“奴婢实实不知这些!并非有意欺瞒太后!太后赎罪!”
李太后面无表情的由着她磕了半晌头。直到蘩卿脑门见了红腥,她才淡淡的道了声:“罢了!”声音却都是冰寒和冷幽,仿佛给与恩赐,很不满意。
“谢太后!谢太后!那……太后您是怀疑,高成与那背后的恶鬼有牵连?”
“这也是哀家想知道的。高成留下这几人,究竟为何!他背后究竟是何方妖孽在作祟?宫中这‘恶鬼’不除,皇帝的安全就一日难保,他与哀家母子也只会越来越离心。这可是关系祖宗江山社稷的大事,……哀家怎能安心!”
“……东厂苏公公……”
“东厂是皇帝的私务。”太后极快的打断了她的话,提高了些音量,“哼!苏舜才那个废物!别跟哀家提他!……一点儿小事都做不好,还不如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弄的皇帝现在,左听甄贵妃之言,右受李鸿英蛊惑。将东厂的大事都瞒着哀家死死的!今年更甚!就连牵涉慈宁宫的差事也一直没有个交代!更别提其他的……都道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他媳妇儿倒是好的,可架不住狐狸精蛊惑!……”
太后越说越气。蘩卿不敢接话,浑身都是汗,心里还有许多疑惑,却知道绝对不能问,今日自己知道的已经太多了。
“奴婢一定谨遵太后之命,好生照顾陛下药食,多多留心。奴婢年轻识浅,还望太后不吝赐教。奴婢一定无命不从!”
“哦?”停了许久,“呵呵,嗯,”李太后意味不明的发出几声叹笑,才半是随意的突然问了句:“你,可怨恨哀家吗?”
蘩卿心中一咯噔,面上只做茫然,想都不敢想的马上接道:“奴婢感激太后赏识。太后对页家有天高地厚之恩,奴婢能有命长到现在这么大,本就是太后赐的,奴婢对太后只有感激涕零。”
“呵呵!”李太后笑了,“嗯!知道感恩的才是好孩子!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这是试探了。那日,骆思恭公然做猥亵之状,看来也不是没有道理。至少,别人会以为他那是为色所迷。李太后显然也是那么认为的,因此,并不认为,自己已从骆思恭处得知了中毒的真相。想着,蘩卿依言。
李太后果然细细看了她的眼睛半晌,“造物主赐下美人与这浊世界,自然有他的意图吧!”这话语焉不详,蘩卿也不知该怎么接,因此就面无表情。李太后这才随意的一摆手,却随手又赐了另一份体面,“你去吧!让高公公送你去御前。”
蘩卿忍着立刻跑出去的冲动,端正的三叩大拜,慢慢退了出来。高公公果然等在外面,见了蘩卿就道:“走吧!杂家送沈典药!”
蘩卿长长吁了口气,擦擦额头的汗,拱手道:“有劳公公!”
高公公打量着她白纸样的脸色,暗暗皱眉摇头,似是对甚极不赞成。却直到了乾清宫,才道了句:“姑娘该做什么做什么就是,太后自有打算。”
——这是提点还是警告?蘩卿这会才有脑子想到:高公公此刻该是太后的眼睛吧!心中无奈,面上赶忙道谢。
到了皇帝屋外,等着秋铣回禀。里面却传出话,圣驾休息了。高公公登时悻悻的,匆匆垂头一礼,转身回去。蘩卿瞧着他的背影,那里掩饰不住的都是不虞。不由得心中叹了一口气,不管自己愿不愿意,自己都是太后的人。自己在这宫里的日子,只怕从今儿开始,就要不好过了!
今日之前,她只以为李太后让自己入宫的原因,单纯只为了页家。
——毕竟,施厚德一直都想从页家那里得到什么东西。甄国泰也露出了这个意思。她一直以为李太后是为了这个原因留她在宫中的。是为了拿捏页问虚母子。
但是,事情显然要复杂的多了。
李太后怀疑有“恶鬼”在针对皇帝。而她与皇帝母子失和,也是这个“恶鬼”在作祟之故。皇帝那天在女官六所时候,也说的很清楚,他也怀疑宫中有一股恶势力在。这就奇怪了,既然,这两母子都怀疑“恶鬼”与谢家有关,那为何还会中了计失和呢?难道他们是假装的——不可能啊!
若果不是为了页家,李太后前前后后对自己做的事,就非常奇怪了。难道,她是怀疑自己和谢家有瓜葛吗?——这根本不可能啊!
或者,还是,她根本就是怀疑自己和害皇帝的“恶鬼”有瓜葛?
还有,刘惠。看来,刘惠当年能假死出宫,是有蹊跷的。那是谁的意思?皇帝?皇后?还是太后呢?
还有,刘惠当年没有孩子。而自己也被太后设计丢了做母亲的资格,这是巧合吗?
想着,她摇了摇头。这都不是靠想能想出来的。更不是推测就能知道的。这要靠小心的一步步求证。而现在,眼下能确定的事是一件:
太后是拿自己当棋子无疑了,那么,她想哄着自己做个马前卒呢,还是正经拿自己当先锋官呢?呵呵,被利用证明自己有价值,既如此,咱们走着瞧吧!互相利用,得到各自想要的结果。对自己来说,这也未尝不是一个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