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夜正（一）
第一节
曾、曹两人应毕而去，路过门边时只分别朝李都督匆匆行了个礼。待两人走了，李都督才放开止着张华莹的手。张华莹眼色转了几转，最后还是忍将全部星云残月都拢到了暗阴背后，垂头恭谦的朝骆思恭端肃的万福一礼，“不瞒您说，非是下官要替这贱人托白。实在是这炭盆和廊灯都是文昭阁之物，若真有问题，下官难逃其责。缇帅是谁，国之忠肱，陛下信臣。下官一时慌急，生了错，言语失察，却实在并无真正冒犯之心，望缇帅大人千万宽宥啊！”
骆思恭没说话。
“一个新进宫的小女官，不懂规矩，处罚了便也便宜。只是，缇帅您总得让下官瞧瞧人脸儿，看看是否是我手下那个贱人。下官保证，绝不动现场一丝一毫。也绝不干扰缇帅大人办事！”
骆思恭无声一笑，缓缓转头瞧一眼李都督。哼了一声，一甩衣袍转去扶起地上的椅子，正身端坐。又朝对面的椅子对李都督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都督眼珠一转，眼底一亮，却不立刻动，而是先挥手打退了身后的一干人，这才回身，呵呵笑着，朝骆思恭抱了个拳。骆思恭与他对视着，挑眉，寡淡淡一副笑皮脸。李都督走过来，坐好，陪笑着委婉劝道：“哎呀，都是兄弟，何必太认真呢！你瞧，”凑头靠近一点桌对面，斜乜着轻佻着道：“鞋在桌案边儿，人却在床上。您这脸上好大一个牙印儿呢！这可怎么来的？这姑娘又是怎么过去的呢？不好说的事儿！手帕丝绦都掉了，那有心人非要定个是你急不得的罪呢？您就说自己没动过肠子，谁信呢？拿不出证据的事儿啊！”
声音不大，张华莹听着却双眼亮了起来，咧了咧嘴角，闪过一丝鄙夷。
骆思恭暗骂一句老油皮，你给老子等着瞧！面上只哂笑一下，垂下眼睑，撇了撇嘴露出一片冷瑟的冰笑，道：“多大个事儿！等太医院的人来了，查查是个什么东西再说吧！”
李都督将右脚搁到左腿上，斜拉着歪坐着，一手搭在椅背上，想了下，哈哈哈几声，侃大山的鄙夷着道：“也是！别说，咱都见得不少了，兄弟之间私下说个活话儿吧！老子这么多年啊，算是看透了！这宫里的奴才，就没他妈有皮脸的！一个个什么他妈的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规规矩矩的那是在宫外！锦衣玉食千百伺候的围着，就装吧！一进宫，完了！知道再也出不去了，马上就变脸儿！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你没见呢，方才有几个女的，赌钱输了被抓，你瞧瞧一个个那样儿！真连他妈婊子都不如！不是哥哥我说，兄弟，你别生气，谁叫你年轻又官大呢？谁不愿捡个高枝儿上上啊！这不乘着刚进宫还清清白白的，再等？呸！”
骆思恭神色缓了缓，略抬头“哦？”了一声，道：“左顺门这一块这么猖獗？赌钱的还有宫女了？”
“嘿！这话问的！”李都督边回首吩咐最末留下的两个侍卫：“闭了门，守住门口。”两个侍卫恭敬的应了，他才笑呵呵道：“输的还不少呢！”
“那怎么还呢？这赌债？宫女几钱银子一月，还不一定能落到手上。”骆思恭有意问。
李都督呵呵笑，“谁他妈知道！”笑容中的痞气和鄙夷却都是意思了。
骆思恭皱了眉，沉思不语。
蘩卿被他们这几句话闹的也一下子打翻了五味瓶，眼前仿佛出现一个巨大的恶兽，在朝她张着血盆大口！赌博，私卖……这仅仅是她知道的一点点！冰山一角！这，也许才是这宫中，夜幕遮蔽下的真面目吧！宫中的太监宫女加起来，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这是京城中的另一个世界了——一个独特的，神秘的，或者更黑暗，更残酷的，充满倾轧和互相吞噬的世界！
两人咋啦这说别的，张姑姑走过来两步，虽眼底都是急忍之色，却不敢多说，乘着间隙叫了声：“缇帅？”骆思恭不看他，嘴角无声的动了一丝，张华莹这才敢动，急急奔向碧纱橱，果然只远远瞧。
李长先起身，朝骆思恭拱拱手，坐下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别生气了！就当狂窑子了！一眼都看明白的事儿，谁还能睁眼说瞎话！你是谁，谁敢，哥哥头一个跟他说理！”
张华莹瞧着床上的沈乔：这样子分明分明——衣衫凌乱，裤带却是系着的。鞋脱了，袜子掉了一只，另一只也松了，却是蹭掉的，不是有心脱下来的。外露出的皮肉上干干净净。她伸手裂开她的脖颈，再撩起衣服、褪开肚兜，甚至扒开私处都看了下，也都是干干紧紧！骆思恭这是手指头都没碰她的！脸上有巴掌印，那是被急扇的了。
沈乔的眼皮似乎动了动，张华莹闭了闭眼，深深压下一口气，暗骂了声蠢货！且给我装着死吧！里外里下了三次药，都搭上清白了还没成事！该个作死的，不听劝，还以为是个利索的，谁想到——却是教都教不会的傻瓜蛋！长叹一声，耷拉着肩膀，脸色青白的走到骆思恭面前，噗通一声跪倒，叩头在地，嘣嘣作响，“下官管束下属不利，死罪！死罪！”
这是准备先把自己摘干净再说了。骆思恭不动如山，闭着眼，像是入了定。李都督无声的咧了咧嘴，恨铁不成钢的瞥了眼张华莹，再瞧瞧骆思恭，正要说话，骆思恭却猛地睁开眼，虎目生威，冷冷道：“张姑姑请了个好帮手！行家，还是本帅的兄弟，本帅不能不给面子。现在你人也检查了，里外里都看的清楚了。本帅问你，是你要找的人吗？”
“是！正是。”
“叫什么？做什么的？”
“沈乔。南京主事沈修衍的庶女。沈家籍贯在京郊。故而有女入选。复选过了，分到我这里见习，要到哪里，未知。”
“谁的人？有主吗？”
“不知。”
骆思恭点头。对李都督道：“您过来之前的时候，有没有问问张姑姑，这姑娘追菜户是什么时候的事？谁瞧见了？追菜户不是小事，既有通话的留下，一定有帮手。我要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