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争斗的本质
高成的话不多,但透露的信息却非常丰富。将他的入狱和今夜的死,以及之前邱正刚的叙述、骆思恭和甄国泰先后下江南、谢家的大火,四海帮的出场等等,都联系起来看。万历十二年八月初八的启祥宫夜变,虽最终陷于鬼怪之诞,成为本朝最大一宗疑案,但其之所以被严禁提及,很可能还是出于有人刻意的打压。
而此人,除李太后,不做他想。
这就更奇怪,谢家作为从嘉靖年间便兴起的新兴大产业家,因为在世宗时的裕、景太子之争中站在了已薨逝的景恭王一边,故而,在隆庆朝不得重用,却并未伤及根本。六年的时间,只要朝廷不出手封杀,那么,对谢家这样产业实力都过硬的大地主来讲,不算什么。
所以,当今上位后,李太后与张毅秉政,谢家旋即就走通了永年伯王家的路子。王家是李太后的下臣。也就是说,很可能在先帝不重用谢家的那些年,李家就暗地里与谢家有密切的来往。
这么说来,李太后当不应该讨厌慧妃才对,否则,万历五年,刘惠也不可能一进宫就受宠封妃。
所以,难道是她的错觉吗?她怎么觉得,静贵人和慧妃的落败里,处处都有个李太后的影子在推动呢?
蘩卿皱眉,因为思考的太过投入,并没有发现,周围的光线比方才亮了不少。
先捧后杀,有必要吗?这是第一个!
第二呢,额——
如此说来,甄贵妃和甄家的崛起,果然真是政治把戏,并非什么爱欲情深。而这次的大皇子与三皇子的立储之争,也与宠爱半文银子的关系也没有!皇帝纯粹是出于扩张自己权利的考虑,才要支持一个自己看重的皇子上位的。原因很简单,这个孩子的一切都要仰赖自己的给予。
原来如此!至于为什么么,嗯……蘩卿想了想,谢家不提,看看眼下支持大皇子的人都是什么身份就知道了:
王家,永年伯,皇后的娘家。
申万年,首辅,在老家有良田万顷,店铺无算。其门属和拥趸多是朝中大员,致使的元老,德高望重的乡绅。
王璜,次辅,南派清流的领袖人物。其弟子和门下之臣,既有如顾宪、邹元标、廖远章这样开宗立派、立书院讲学授道的东林党砥柱。也有困与科考,或仍在坚持、或已经放弃的有识之士和大儒名流。还有像张松年、徐高远这样清正廉洁,低阶官微的正直官吏。更有大量中小之家的地主和产业主。
严家,有句话叫做:中原半商贾,都在严家宅。严家家主严鹤龄神龙见首不见尾,严家的富贵豪奢,比之皇帝的宫殿只多不少。严家是本朝最早、最大的实业产业家。早在先帝大开海禁之前,他们就长期往来于世界各国,从事海外经贸。与沿海一带的许多海盗都有很深的牵涉和往来。海禁开了之后,转与朝廷为伍,沿海隔过的进贡往来之事,落到实处实行的都是严家的人。他们的生意,牵涉寻常百姓吃穿住行的各个方面。丝织品与瓷器的内外生产和销售,几乎垄断了整个大明的行业。自本朝最大的茶马经贸之家樊氏,甄灭与隆庆年间后。严家更是在西北的茶马经贸中独秀一枝。
其他支持嫡长制的,更别提还有像张家、页家这样无数的中流之家。
哎!蘩卿叹一声,皇帝不想立皇长子,实在不太容易。就算他那么能算计,已经基本拿下了谢家,枪打了李家,还离间了申万年和李太后!那有怎样呢,还是不容易啊!
李太后这么出手对付甄家,这是立场坚定了!没有李家……蘩卿摇头,皇帝想学他爷爷,和朝臣玩儿个大票儿,收紧皇权呀……哎呀,好难啊!都说皇帝是孤家寡人,还真是呢!
……皇帝真可怜,皇帝不好当啊!
不过,嘻嘻嘻,……她怎么这么开心呢?皇帝做到这份上——权利要跟朝臣抢,银子要跟百姓抢!连跟亲娘和亲儿子都得算计着来!
啧啧啧,哎呦……当皇帝究竟做什么啊!
这样看来,当年刘惠之死,很可能早就是一个政治讯号。太后那时候起,就已经放弃了谢家。只是因为谢家与施厚德、苏舜才、李炳顺以及李家牵扯颇深,所以才持续了这么多年,还是拉扯不清。
但这才是皇帝选择先向谢家开刀的真正原因呢——谢家在政治上已经被踢出局了!太后不做男子,真是太可惜了!
那么,第三个问题来了,李太后为什么放弃谢家这块肥肉呢?难道是——
等等!
蘩卿掰着指头暗数,首先,谢昌雄和页家始终紧密连在一起,那就是说,谢家是分裂了。其次,谢昌雄是什么打算不好看透,因为骆思恭当初是奉旨去谢家找寻什么东西去的,结果未尝可知,应该不是小事。包括谢嘉树的逃离,都有可能关联着政治事件。
对了!蘩卿眼底一亮,在这里呀!骆思恭去谢家找什么去了呢?“哼!臭男人!”蘩卿翻了个白眼儿,回头得想想,怎么问问他这事儿!
嗯……蘩卿继续掰指:而谢昌盛会选择与杨家一起投靠甄家,也分明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他不是出于背叛谢家的目的,恰恰相反,他想要中兴谢家。难怪谢二夫人会被休,原来是转移财产啊!
这就说得通了,刘惠潜逃出宫,这样单纯看起来很是不可思议的事,如果作为政治斗争的一个把戏,也就委实没什么好奇怪的了。很有可能,刘惠的假死出宫,包括谢嘉林被偷换,都是有人纵容的结果。会是谁呢?难道是皇帝?这对他有什么好处呢?这娘俩,一个讨厌,一个暗放,奇怪啊!
而谢家那场大火,现在看起来,也不过是朝廷两派相争的一环,是皇储之争的必然导致。
“啊!”蘩卿想通了全部,高兴的一蹦而起,拍拍屁股上的土,一边竖耳朵边听着外面的情况,没听到动静,才抬步向外走去。
其实么,慧妃之死还有许多疑点和矛盾之处,不过高成显然也是一知半解,那就算了,可高成居然连二皇子的事儿一个毛儿都不知道,还自诩是刘惠的贴心人!蘩卿边走边撇嘴,随意的暗忖,傻不傻,刘惠显然就是在利用他,根本没把他当做人来看吧!可怜可怜!
“哎!”又是一声禁不住的叹息,摇头晃脑的喃喃自语:“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问世间什么最恐怖?——哼!哎……”
“唉声叹气的,跟个老太太一样!”刚转过囚室的门,要要上台阶,身后便响起一声男子威严的斥笑之语。她这才回过神,方想起自己方才明明喊了人,李化龙他们却并没有出现。
“哎呀!”她拍了拍脑袋,想这些没用的作甚!滋溜一下,边转身边就赶紧跪倒磕头,“奴婢参见陛下!”
皇帝在暗处看她半天了,忍笑忍得肚子都疼了。页问泠这闺女也太好玩儿了吧?自己跟自己就能演台戏?不声不响的,又歪鼻子又瞪眼儿,掰着手指头算什么呢!“傻大胆儿!你就不怕有人将高成之死塞到你的头上?愚蠢!完事儿还不快走!”
蘩卿暗骂了声你才不蠢!又蠢又不要脸!口中道:“白天查了二皇子的东西,侍卫盘查正严,歹人一时来不及将新的毒物送进来,这个时候,二皇子一定会半夜发怔。东厂守卫就必然会松一些。快来快去的,没什么大碍。”
“虽然猜的不错,但却没什么用。问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皇帝显然对蘩卿和高成的对话非常不满。蘩卿猜测,他应该是想弄清当年真正害了刘惠的是什么,至于为什么想弄清这个,蘩卿自然略知一二,却不能说,垂头低低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高成知道的都说了吧,……应该?奴婢觉得他委实可怜。”堂堂一个皇帝,这都说的什么话!东厂的人厉害,动了大刑伺候,审了一个月,可连这样的“乱七八糟”都没审出来一个的——好吧!我去你大爷,得了便宜还卖乖!
“哼!”皇帝冷哼一声,瞥了眼她,道:“走吧!”
蘩卿起身,跟着皇帝走出底牢。牢房入口处赫然站着一队侍卫,着羽林卫服饰,却挂着铜镶金字的牌符。皇帝居然调了腾镶卫的禁军来伺候!呵呵!果然都是有备之数呢。
蘩卿实在越来越对这皇帝尊敬不起来了:好色、放纵、贪财,心胸狭隘,能算计,轻浮!
本来呢,蘩卿觉得吧,他宠爱贵妃这一点,虽然证明他眼光不好,至少呢,大小也算个优点。现在,事实证明,连这个唯一的好处都是作假的!我勒个去!什么玩意儿!
她外强中干的不屑暗骂,一群国之重臣,还加上个混蛋皇帝,就想出这么馊臭烂的招数,还不如她这个小丫头。偷听啊!好意思吗?以为是唱戏里的包公审鬼呢!
且骂且走,随着皇帝的架,居然还是在东厂里绕圈圈。停下的时候,蘩卿一抬头,见是暴室,就明白了,这是去见谢林。皇帝吩咐了随从在外候着,带了两个侍卫并蘩卿,正要进去,忽听后面有人来报。却是个侍卫,呼哧带喘的来,额头上还有汗,“回陛下,那三个启祥宫的老宫人刚才都死了!”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