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里寒风吹拂,传来几声青驴咀嚼干草料的声响;篝火噼里啪啦地烧着,橘黄亮光映着众人身影。
陆安平接过徐眠亲自盛出的一碗粟米粥,轻吹几口,略烫的汤粥趁热下肚,给他带来久违的慰藉。
徐眠瘫坐在地上,伸手将领口束紧,深邃有神的双眼盯着他,疑问道:
“那位异人……莫不是修道人?”
徐眠声音轻柔,却是清楚地传入众人耳中;伙计们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便是烤着山鸡的徐风波也停下动作,转向陆安平。
“确实是位修道人,不过机缘不深……”
陆安平抬起头,明净的双眸环顾了眼众人,有些黯淡地道。
徐眠轻笑了声,目光中带着几分赞赏,接着道:“老朽走南闯北多年,见过无数江湖众人……”
“世俗武学,无非是借一点先天精气,锤炼肉身,不过身强体壮些……”
“便是练出真气,迈入先天境界,也无法与道术神通比......”
徐眠接过陆安平递来的空碗,又盛出满满的粟米粥,道:“方才见你身形如飞,想来应该有些道法传承!”
“老丈......好眼力,”陆安平接过粟米粥,略微摇头,叹息道,“可惜我只是身体轻健些,并不懂得道法神通……”
徐风波把玩着那柄匕首,望向陆安平的眼神似有深意。
徐眠坐下来,缓缓说道:“我大乾崇道,这一百三十二州郡中,哪里没有一两个正一观,更遑论龙虎山祖庭……”
“而且除了正一,风尘之中,也多异人;虽说缥缈难寻,神通高妙,我等世俗人还是偶然可见……”
“这倒是!”陆安平点点头,对徐眠的话表示认可。
历山城中见到的疤面乞丐姚化龙,身怀修行,仍是混迹凡尘;还有东海沧溟派的两位弟子,千万里的路途,来红尘历练……这么看来,化外与世俗并非如此泾渭分明。
而且乔大叔也说修行欲得长生,须得深入众生百态,方能解脱……更不用说两处相通的龙虎山正一派了!
正闪念间,徐眠那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徐家往返于关内、山南、江南三道,虽算不上缙绅豪族,但长跑江湖,也算见过些市面……”
“比如长安城中,读书人修行道法神通的,便不知许多……”
见陆安平神色微动,徐眠捋了捋胡须,笑道:“我听说,长安城内有位大学士能生魂离体,夜行数百里!”
“长安城么……”陆安平呢喃念着。
他从没去过长安,也没有印象,长安城只存在于他的想象中;只是有大学士能生魂离体的传言,让他想起终南山上玉清宫,以及那位广成子传下的清微派。
这些方外道派,真是若言若现呐……
陆安平暗叹了声,开口道:“我虽然没去过,也听闻玉清宫的名号。”
“对对……”
“本想去终南山玉清宫祭拜三清道尊,以保佑此行平安,顺道祈几道护身符;”徐风波接过话茬,朗声道,“可惜交割慢了,耽误些时日……”
徐眠往前凑了凑,言语轻缓:“其实不止是道门宫观,长安城尚有许多佛寺,比如大兴善寺、菩提寺、青龙寺、香积寺......倶是有修行的!”
“甚至有拜火教的司祭,西域百国的异人,当真是气象万千……”
陆安平听得一怔,不由得惊叹了声。
徐眠说得兴起:“不瞒你说,老朽家中尚有幼子,前几年有幸拜入正一观做了道童……”
原来徐家有子入正一门下,怪不得对修行人并不惊奇……不知道他那位幼子资质如何?
陆安平望着有些老迈的徐眠,问道:“后来呢?”
徐眠面色失落,长叹道:“可惜我那孩儿,因顽劣被逐出观……”
“若是能授予道阶,何至于绕道在太始山中!”
见陆安平面露不解,徐风波站起身,解释道:“如今世事艰辛,尤其山南道各郡县相对贫弱,层层盘剥得更加狠厉……”
怪不得徐记商队不走官道,反而是走荒僻的太始山中……
陆安平望了一眼众人,轻叹了声。
每一州郡的正一观地位超然,便是郡守也要给几分薄面,加上受牒僧道不纳钱粮,难怪徐眠让幼子拜入正一观……
“若是读出一番功名也好,”徐风波轻声道,“陆兄弟可曾参加科考?”
陆安平摇摇头,笑道:“家中以读书为本,我对功名也没有太多意愿……”
幼年时有官员邀请伯父陆昭担任幕僚,被婉言谢绝,当时年幼的他对此印象深刻。
腊月寒风中,篝火熊熊烧着,众人一时沉默不言,唯有徐眠颤巍巍站起,幽幽叹了口气:“呵.......祥瑞!”
陆安平一时感慨,抱着青布包袱,呆呆望着跳动的火光。
……
……
伙计们在外围生了几堆火,随后将正中篝火的灰烬扫除,趁着岩石干热,搬来几包干草料,横七竖八地挤在一起。
行商们餐风露宿惯了,对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
身穿厚重棉袍的徐眠倒在草料包上,不一会便鼾声如雷;徐风波查看了眼栓紧的青驴,交代了两名值夜的伙计,也跟着躺下。
毕竟刚才大战群狼,又都是凡人之躯……
陆安平抬起头,一弯明月高高悬着,周围竟起了漫天星斗,在略呈灰蓝的夜空中轻微闪烁。
他想起先前凭度厄铜符借南斗六星,传送千里的经历,不禁有些感叹。
接着他从青布包袱中取出那卷经义,低声默读了阵,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又将经义放回,取出那卷辗转得自符离郡正一观的《五芽真文》。
这几日在太始山,他每夜研习《五芽真文》,只是一如既往,牢记字形,却不懂其中意思。
“可惜乔大叔不屑于真文,不然可以分神化念将真文识解传给我……嗯,正如度厄铜符一般。”陆安平暗自叹息道。
据他推测,这真文是道门流传的通用文字,各道派应该大同小异;而且若真是三千大道源出广成,真文或许同样可以追溯至那位广成子。
借着火光,陆安平又匆匆翻了遍,旋即盘腿而坐,开始吐纳。
凄寒的夜风中,粗重的鼾声此起彼伏,篝火淡淡烧着,偶尔传来几声干柴断裂的脆响。
他屏息静气、断绝念头,头脑渐渐变得清明而空灵,周身感到一股放松感;只是周遭天地灵气稀薄若游丝,远远不如历山上浓郁。
他舒张周身毛孔,将游弋的天地灵气缓缓纳入,口中津液不断入腹,正是按《悟真篇》中所习修炼。
先前呼吸吐纳,身处空灵的入境状态,他能想象到周身八万四千毛孔一根根张开,能感知津液入腹,五脏六腑的酣畅,但无从感知炉鼎内九窍、乃至周身三百六十五窍穴。
即他能感受周身,也知眉心所在,就是摸不着祖窍,只能被动地让天地灵气纳入体内、散乱地游荡,再钻出……
这几日他想探查九窍所在,故而有意识地尝试控制灵气走向,丝丝灵气如阳光下的尘埃,飘忽不定。
每当他甫一动念,灵气便从肺腑中散溢,没有任何规律,而且周身毛孔吐纳的效率跟着减弱。
“唉~”
陆安平轻叹了声,睁开眼,便发现那位灰衣劲装的徐风波坐在不远,正好奇地望着他。
月亮还未至中天,两个值夜的伙计背靠背坐着,垂下头,已然酣睡。
“我对道法修行有些好奇……”
见陆安平察觉,徐风波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那卷《五芽真文》我听小弟提过,非真正修行道法者不传,起码正一观是这样。”
陆安平瞥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徐兄能感应天地灵气吗?”
徐风波摇了摇头:“我却是无法修行的,只是炼出真气、迈入世俗武功的先天之境,想从道法修行中有所启发……”
怪不得方才徐风波的眼神有些异样……
陆安平略微颔首,低声叹道:“我也不过能感应灵气,吐纳也不熟练,估计……和你那位幼弟差不多。”
接着他心念一动,忽而问道:“先天武功如何练法?”
徐风波轻吐口气,缓缓道:“真气循着体内十二正经、奇经八脉运转,渐渐滋长壮大,平常则纳入丹田气海……”
“只是,我方入先天境界不久,运转不甚如意!”
原来如此,都是初入门径......
陆安平苦笑了声,道:“徐兄可知道九窍?”
“凡有九窍者皆可成仙,我那幼弟却是常说起。”
徐风波语带淡然,接着道:“九窍即祖窍、绛宫、气海,尾闾窍、夹脊窍、玉枕窍、阴窍、阳窍、中宫窍。”
徐风波面色微沉,声音也弱了几分:“真气便常散于丹田气海,只是先天而生,不知如何去通窍穴……”
正一观道童都知窍穴,真是枉见过众多修行人了……
陆安平心中暗叹,旋即开口道:“徐兄,如何修行...我也在暗自探索……”
“不过呼吸吐纳极重入静功夫,断绝五感、灵台清明,或许有助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