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风轻拂,阳光透过树荫洒下,淡淡的日精一点点向陆安平汇聚,这门《与日长生册》自然而然地运转起来。
他穿着一身读书人常见的青衫,并没有背包袱,沿途问明道路,便向翠微书院走去。
大乾以读书人治天下,读书做官向来是世俗中的无上追求,因而陆安平小时候便受伯父陆昭影响,渴慕读书——不管是经书义理、文人笔记,乃至奇闻志怪,想来照单全收。
如今有道法传承、了解许多修行界秘辛,以世俗读书人的身份来到书院,令他产生一股很复杂的况味。
要是伯父见到,不知会作何感想?
他浅笑了声,望着树荫下的影子,不禁放缓脚步,思考眼前的处境来。
先天不足导致的寒症略有缓解,但按乔大叔所说,起码腾云境才可借符图之力根除;即便喝了龙鳅精血,短期也没有指望......只能靠《与日长生册》了!
夷陵正一观没了动静,甚至听陈四龙说,附近几郡的正一令都也撤下;自家底细,排教也只了解些许,不至向外吐露......
思来想去,唯一值得担心的,还是黄鹄山三元观......
就在这时,头顶凭空生出一阵风来,接着便是阵轻微的窸窣声,大片樟叶飘然落下,随即便没了动静。
“谁?”
陆安平猛然抬头,只见樟树空空,连一只鸟也没有,旋即叹了声:“还是要提升修为呐!”
......
......
沿着小道没走多远,前方豁然开朗,现出一条街道来,倒比历山城窄了些。
两侧店铺简陋,多是单层的竹制建筑,外表发黄,落下斑驳的刻痕。道路由青砖铺就、凹凸不平的,越往前地势越高。
街上叫卖声嚷嚷,多半是些吃食、酒肆,也有几家兜售笔墨的雅斋,陆安平走在其间,恍惚有种重回历山城的错觉。
“不过这和风驿,看来不如历山......”
他见商贩大多穿灰褐、满是补丁的粗衣,甚至葱油饼也比历山便宜,心中暗暗点评。
脚底窍穴灵气涌动,他没有过多停留,穿过和风驿,便看到那处白墙青瓦的古朴书院。
翠微书院盘亘在山脚,坐西朝东,掩映在一片蓊郁绿色中。离得老远,便可望见上挑的青檐、以及洁白的马头墙,一幢约莫六七层的藏书楼伫立后方,几乎与山势相接。
等到了正门,望见书生不时出入、门房冷着脸望着,他忽然认识到——自己并没有功名、也没有引荐,该如何去说呢?
一个两百多岁、神通广大的大叔要我来的?
呼!
陆安平轻呼口气,悄悄摸出那断成两半的度厄铜符,以及......一钱银子,试探问道:“书院可有一位姓袁的教习?”
“袁山长?”门房低头看了眼,先是一愣,随即笑开了花,“这位公子等着,我去通报!”
袁山长......
陆安平口中咂摸着,望着门房背影,强忍住纵身或施展戊土真遁跟踪的念头,纳闷道:“乔大叔那位老友果然还在......”
“不过,一位修行出神入化的高人,怎么会隐在世俗书院中?”
......
......
过了半晌,那门房才返回,笑容却是完全消失,板着脸道:“如今是四月中旬,入书院名额本来就少,凑巧最后一个被张灵潇公子占了,就在刚才!”
“山长接过你那铜牌牌,像是很喜欢,说藏书楼缺少一个杂役,半工半读,你愿不愿意做?”
藏书楼......这位高人卖的哪门子药?
陆安平皱起眉头,一时有些怔住了。
“这可是桩美差,每月发灯油、笔墨、钱米,还不用受教习的责骂......只要将藏书分类、清理就好!”
“可别入不得眼,多少读书人想做还做不了呢?也多亏你那对铜牌,居然能讨得山长的喜欢......”
“喂,你到底愿不愿意做呐?”门房聒噪了阵,最后不耐烦地道。
“带路吧!”
陆安平下定决心,当先迈过门开,进入书院中。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方高台,檐角挑飞,上面镂刻些异兽雕塑,并没有太出奇的地方。
向前十几丈,书院正门洞开,上空悬着一方木匾,白底黑字,正是“翠微书院”四个遒劲大字。
“等等我!”
门房在后头小跑着,嘟囔了声,“刚才那张公子可没这么快手脚!”
陆安平停下脚步,目光瞥过两侧的抱鼓石,旋即转过头道:“还是请老兄引着!”
“对了,那张灵潇公子是谁?”
“和你一样,也是外地来的,看着更富贵些......出手也挺大方!”
陆安平正心疼刚才一钱银子,听到这话,不禁白了他一眼。
“嘿嘿——”门房讪讪地笑了,岔开话题,“咱们翠微书院,可是闻名江南,不知吸引了多少读书人!”
“你看前面二门,左右这两棵银杏树,有上千年的历史了......”
说话间,陆安平迈过大门,抬头望见银杏约四五丈高,下方是一片草丛;微风吹拂,嫩青色银杏叶翕动着,透着股简约的意味。
这里灵气确实浓郁,不过倒比洞庭湖没胜几分......他张开周身毛孔,轻轻吐纳着周遭灵气,暗笑道:“不过倒很安静!”
门房走在前头,仍自顾自地讲着:“那边是斋堂,给学子们食宿用的!”
“正前便是讲堂了,那是讲习教授经义的地方;眼下是正午,清净了些......”
陆安平凝神望去,前方青黑屋檐下,八根红漆木柱鼎立着,形成好大一片空间,整齐地铺上青石;正中摆了两张太师椅,再没有其他。
“讲堂静穆,咱们从左边绕过去!”门房指了指上空,藏书楼离得不远。
“咱们这藏书楼吧,前几年遭了火灾,损坏了一大片书.......这些年一直在清理打扫,还是没有弄完!”
“总之,你慢慢整理就好......”
门房说着,脸上现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意思,随即调整过来,“这里便是园林了,你看着池塘、弱流、锦鲤、青石的......”
陆安平听得心不在焉,脑海中仍想着那位袁姓山长、以及魔教乔大叔,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一位出神入化的魔教中人、或与魔教有渊源,却躲在翠微书院中,还混成了山长......不知乔大叔与他究竟有什么情分?”
“这么看,一切似乎在乔大叔安排之中......”
想到此,陆安平不禁心神一颤。
他倒没有强烈的道魔之分,尤其见识过众多玄门正宗——茅山派、桃花教、正一观、沧溟派这些,观感倒不算好。
只是......乔大叔为何指点自己来此?甚至为何一早种下金乌扶桑图化影?
“你在想什么?”门房转过身,问道。
“没——没什么!”
陆安平回过神,才注意到流水潺潺,声音几乎充盈耳畔。
不管怎么说,等见了那位袁山长,便全清楚了......他暗想着,迈上石阶。
刚才见藏书楼很近,但七转八拐了好久,碰上不少胸挂竹片的书生后,才到楼前。
楼约莫七八丈高,足有七层,顶上那层为悬山殿,正脊立着两只鸱吻。主体为木制,屋檐则是灰黄相间的密瓦,檐角上飞,显得轻盈灵动。
陆安平站在楼前水塘边,望着紧闭的门窗,忽然感到一股寒意——眼前这藏书楼似乎有些古怪,他也说不上来。
“这就是藏书楼了,你看第二层左侧,还有大火的灰痕了!”门房讪笑了声,“这楼有些腐旧,但是不打紧,平素来得书生也不少......咳咳!”
陆安平应了声,舒张明光窍,瞥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既然有高人坐镇,想来不至于有什么邪崇......他想了想,还是叫住了门房,道:“这楼没有阴神鬼物吧?”
“瞧你说得,楼中干净着呢,沅陵正一观主耿松风亲自祝咒过!”
门房嘴皮一秃噜,旋即跺脚道,“读书人就爱多想,真没什么鬼怪,最多......几只耗子罢了!”
正一观,耿松风......
陆安平一激灵,暗想藏书楼果然有古怪,只是那袁山长怎么不出手?
“陆小哥,我还赶着给你制竹牌呢!”门房焦急道。
“最后一个问题,山长的尊讳是?”
“原来你不知道,”门房白了一眼,“山长唤做袁丹期,只是年老体弱,不怎么出来!”
袁丹期......
年老体弱......
陆安平无声地念着,心中越发好奇,见门房走远,低声叹道;
“翠微书院的水,也是很深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