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阴长生这话,陆安平本能的警觉,三田齐颤间,一缕灵识从眉心处荡出,有如涟漪般向外衍去。
出乎意料的是,那缕灵识有如泥牛入海,渐渐吞没,什么也感应不到。
没等他收回,半空中恍如闪过一道无形利刃,将灵识斩断,震得颅内嗡嗡直响。
“怎么了?”
他抬起头,见张灵潇不明所以地问出声,只好摇摇头,将目光落到背着包袱的阴长生身上。
——毕竟是正一天师座下,地底九幽出来的阴神,修为超乎腾云境真人之上;放在方外道派中,也不算得无名之辈。
与此同时,陆安平心念一动,拇指粗细的元青藤嗖嗖落入手中。
这道得自宁封子的法宝,经神魂烙印祭炼后,多了几成心意相通的感觉。这令他踏实许多。
“是哪位道友,还不快快现形?”
阴长生目光安抚了眼,随即护在张灵潇身前,这次开口用了神通,声音如闷雷一般传出。
三元观?
陆安平心神一颤,随即否定了这个猜测。一来金须奴早有汇报,二来以宗元、宗策两兄弟直接高傲的性子,只怕飞剑早就刺来。
难道是应龙宫…..
他想起桃花岭中林腾蛟的挑衅,与灵识察探林府所感到的威赫;敢在此大张旗鼓动手的,便只有林家了。
毕竟是应龙宫经营多年,还有正一观主耿松风莫名出现在墟市……
陆安平倒吸口冷气,几乎笃定是林家出手。只是为何不早不晚,偏偏在送张灵潇时动手?
“收摄心神,勿做多想!”
耳畔传来阴长生的叫喊,他回过神,只见张灵潇神情恢复了平静,桃花眼不停瞥着,似乎在看一场毫不相干的表演。
而阴长生脸色极凝重,轻卷衣袖,一团黑色莲花随即飘出。
莲花巴掌般大,通体漆黑,零星点缀有几星阴火,透着股幽玄的气息。
随着阴长生动作那团黑莲骤然膨大几分,一股阴风从中钻出,原本芝麻大的阴火也噗得蹿高。
“这是阴叔本命的鬼心莲!”
张灵潇早已见怪不怪,扭头解释道。
陆安平还是初见这法宝,不禁有些出神。这鬼心莲悄无声息地转着,阴长生掌心虚捧,警觉地环顾四周,眼神与他交会时,似乎闪过一丝异色。
他忙侧过身,唯恐心房太阳真火被看破,继而显出魔君身份。
就在此时,他突然意识到,阳光透过樟树枝从洒落,其中却没有日精,一点也没有。
再看原本白石郎君神龛所在,一层浅淡的樟叶轻覆着,半分痕迹也没有;那只乌篷船仍在江中摇曳,水声哗然,听起来颇有些诡异。
哗啦——哗啦——
略呈黄浊的江面轻泛着,发出摄人的声响。最初是极为轻缓,渐渐有如暴雨浇注、江面泛起惊涛,最后有如耳畔响起炸雷声,直冲识海涌去。
诡异的是,他的眼神再也挪不开,仿佛被乌篷船牢牢吸住。
砰!
沉闷的巨响响起,乌篷船骤然破开,从中钻出一条精瘦汉子。
那汉子穿着褐色单衣,面容青黑,左侧面颊一道两寸许、扭曲如蛇的疤痕分为明显,腰间挂着只鼓囊囊的五阴袋,手里拎着一条拇指粗细的嫩青色藤鞭,正是姚化龙。
只见姚化龙狞笑了声,脸上随即泛出一道血痕;没等血迹从颌下洒落,灰色皮囊鼓动了下,一团金蚕蛊嗡嗡叫着,恍如雨点一般,扑了过来。
陆安平木然地瞧着,仿佛回到腊月的太始山中,耳畔却响起一阵刺耳的铜鼓声,而那团金蚕蛊还未至身前,却化为一柄铭文流传、剑芒冲天的飞剑。
嗡!嗡!嗡!
三声悠长的颤音响起,却非飞剑颤抖,而是来自眉心中识海深处。那道金乌扶桑图化影骤然生出反应,红日喷薄而出,金乌不住啼鸣,两根并根而生的扶桑巨木颤动不已。
“好厉害的……幻境!”
陆安平睁开眼,元青藤还在,后背却生出一股冷汗,肩胛处剑伤也隐隐作痛。
再看身侧,阴长生晃了晃鬼心莲,指尖轻点,有如陷入梦魇的张灵潇也随即醒来。
“缙云山仙都派!”
阴长生声音阴冷,托着鬼心莲,喝道:“还有……黎元山神霄派!好大胆子,竟敢冒犯龙虎山?”
仙都派?难怪轻易着了道……
陆安平暗叹了声,与冷汗未退的张灵潇交换了下眼神,脸上随即露出一丝苦笑。
顺着阴长生目光,他发现船上站着位矮道人,年约四旬上下,穿着黑色道袍,头顶芙蓉冠上印着一道紫色雷纹,粗犷面孔满是络腮胡须,应该是黎元山神霄派道人了。
“贫道厉迅雷!”
道人从乌篷船跳下,手中多了对黑溜溜的法宝,一只呈锤形、另一只如凿,均是半尺长短,不时有电光闪过。
“你就是那老鬼?”
厉迅雷目光如电,眼神漫不经心地略过他,最终却落在张灵潇身上。
陆安平当即判断出大半。
神霄派与仙都派布下埋伏,却是冲着龙虎山正一派动手,目标还是这位不懂修行的张家传人……
这着实有些奇怪,即便面对宁封仙府法宝,那些正派修行人各怀心思,却始终没动起手来。
而两家道派,竟敢设下埋伏,对付四九道派之首的正一派!
只见阴长生脚步轻动,那团鬼心莲吐着幽光,带着地面樟叶随风舞动。
“风雷凿,看来你在黎元山地位不低……能不知不觉布下这幻境,便是仙都派那颗元蜃珠了!”
话音未落,鬼心莲吐出一道寸芒,径直向上。
转瞬间,浓荫的樟叶被洞穿,栲栳大小的阳光柱随即撒下,仍旧是毫无日精,却是有一道青色身影飘然落下。
那人身材颀长,脸上似涂了粉黛,眉目开合似乎漾着水波,明明是青年模样,却透着一股女子般的阴柔。
“青蜃瓶,你是仙都**师座下?”阴长生开口道。
陆安平倒吸口气,元蜃珠是仙都派唯一的一件仙器,相传是那位巨蛤化为的龙所留。
而仙都**师正是缙云山仙都派掌教,曾参加苍莽山大战的人物……眼前两位尽管境界不弱,背后的师长无疑更加可怕。
“小道许幻真!”
青衣道人似乎未在意鬼心莲一击,而是拱了拱手,浅笑道:“久闻少天师名头,今日终于一见,果然是风流潇洒的人物……”
“打住打住!”
陆安平顿时起了身鸡皮疙瘩,随即听见张灵潇打断道:“你们布置下这么大阵仗,究竟想怎样?”
“当然要你形神俱灭——”
厉迅雷手持风雷凿,气势汹汹地道,随即转向许幻真,“你们仙都派总是阴沉沉的,元蜃幻境中还畏首畏尾!”
陆安平顿觉不好,暗感此刻竟完全撕破脸。
须知,以广成子留下的三道规矩来论,方外道派的争斗须得在昆仑法会解决!
先前三元观宗策见“金昊”道人插手,也并没有生死争斗,而是以昆仑法会讨个说法,当然……是向那清微派。
他转过头,只见阴长生面色铁青,那团鬼心莲引而不发,仿佛时刻警惕着,也明白此刻阵仗,比争夺宁封仙府还要浩大。
仙都**师隐在暗处,借助仙器元蜃珠布置下元蜃幻境,这般虚实幻灭的空间神通,须得是乾元境高人方才催动……
神霄派怕也不弱于此,即便正一天师亲至,恐怕也逃不了好。
“贼道士,小爷性命岂是那么容易?”
张灵潇甩了甩衣袖,危急关头反而笑道,“听说神霄派都是些莽汉子,性子粗劣,今日一见,果然是见面不如闻名!”
“缙云山离龙虎山不远,过往也常有交道……仙都**师怎么畏首畏尾,不敢出来见人?”
他这番说辞嘲讽,又有些威胁意味,目光掠过场上众人,一扫往日的惫懒气质,反而生出几分威势。
阴长生拱卫在一旁,接着喝道:“你两家胆敢如此,不怕天师荡平山门,从此断了你家传承!”
相比于张灵潇的话,阴长生所说更为直接,声音也更摄人。
说话间,满树樟叶沙沙作响,如同漫天蝴蝶一般落下。
“正是顾着与龙虎山的交情,”
许幻真并未在意阴长生的话,而是叹了口气,假模假样道:“张继先,我劝你自戕罢了……”
“至于荡平仙都派,恐怕凭你龙虎山还差了些……十一代天师传下来,早已是今不如昔了!”
“费什么话!”
厉迅雷不耐烦道,两手一击,顿时风雷凿闪出一道草绳粗细的紫电,疾走间闪着弧光。
而后他身影纵起,叫嚷道:“放你我入幻境中,可不是为了寒暄!”
“裴度,你应龙宫好歹是地主,此刻还不欲露面吗?”
“分明有云中上仙旨意,你两家仍畏首畏尾,不敢率先出手,真是怯懦不堪…..”
神霄派师承广成子座下王玄君祖师,传承久远,向来有些不忿龙虎山正一派。尤其正一派所传六道紫府震雷威名赫赫,更让他起了分个高下的念头。
云中上仙!
陆安平清晰捕捉到话中关键,一百三十年前,玄门正宗以蜀山派为首、攻打苍莽山魔教总坛时,同样是接到上天真仙的旨意。
一百三十年前的韩稚,如今的云中上仙……
他只觉心神颤动,仿佛触摸到什么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