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薛参谋讲到的国军城市围攻战中发生的事情,杨安感觉不可思议。
杨安没有上过军校,在战场也仅仅只有半个月的经历。短暂的战场经历,显然无法判断张将军分拆一个师配属给两个方向作战的指挥有没有问题,这种部署有无不当,这个现实的问题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但是他却觉得作为一个军人,上级下达了作战的命令,那就应该无条件地服从。否则,这仗还怎么打?这部队还怎么叫做部队?
他没有想到,在全国抗日热情高涨的当下,在一线国军官兵浴血奋战的背后,国军高级将领还会出现这样的事情,高级将领之间的龃龉让这个单纯的孩子内心震惊不已。
从福伯遭遇日军炮击身亡之后,杨安便一直身处战斗最为惨烈的城市围攻战场。
杨安当时的想法非常单纯,就是在离开上海之前,多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多转运和救治一批伤兵,来为抗战付出自己微薄的力量,这样让自己离开上海后内心能够更加坦然更加安宁。
在城市围攻战场,战事惨烈与态势胶着,在危机四伏中他遭遇了一次次死亡的威胁。每每遭遇这种境况,他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够在战场上活着下来,回家与亲人团聚。直到第一天到罗店,因为听到郭永贞的经历,他的心灵被深深触及与震撼,这才决定投军抗战,以单薄之躯来阻挡侵略者的铁蹄。
在汉口,胡立德口中的国军都是恐日畏日的,国军在日军面前的表现是那么不堪,这些早已成为了杨安的记忆。但是自从深入淞沪前线,前沿的战斗和国军的表现刷新了他的记忆,甚至是颠覆了他的记忆,以至于胡立德的讲述与眼前的所见形成了一种矛盾,只是这种矛盾在他的脑海里一闪即逝,眼前的事实主导了杨安的判断,他认为国军将士每一个人都是真正的英雄,胡立德所讲的只是数年前的东北军,都是陈芝麻烂谷子。淞沪前线高级将领与一线官兵的誓死报国,始终激励着这个学生娃娃。
不管是战事初期牺牲的黄梅兴少将、李增少校,还是罗店牺牲的蔡炳炎少将、李伯钧少校,还有舍身救命的邓铁柱上士,这一次次牺牲,都洗礼着这个少年的灵魂。在杨安的眼中,“将有必死之心,士无贪生之念”,是淞沪前线将士内心的真实写照。但是,杨安听到了淞沪警备司令部薛参谋与第61师况营长的对话,让他看到了这支部队的另一个方面。如果说杨安以前所见到的都是国军中光辉的一面,那么现在杨安听到的则是国军光辉一面的背后,那是这支部队的阴影,那是这支部队的灰暗。
因为杨安始终看到的是国军将士光辉的一面,骤然听到这些,尽管内心被深深震撼,但他仍然满脸狐疑。他不太相信这些事情,也不愿相信这些事情。他认为凭什么就这两个职务并不算高的人就知道这些,杨安内心快速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安慰了这个学生单纯的内心。但是,接下来听到的东西就让他震惊得无以复加。
那个薛参谋微微停顿,肯定地答道:“当然是真的!你们基层军官当然无法得知这些事情,国军的高层派系林立,相互之间倾轧的事情当然为数不少。”
薛参谋说到这里,声音明显要小一些,但杨安的听力很好,却也能够清清楚楚的听到。尽管杨安对他们的对话产生了质疑,也正是因为质疑,让他的注意力始终关注着他们的对话。
况营长侧首看了看薛参谋,显然也被这么明显的问题给震住了。
在部队,一个战壕的兄弟经历过生死,那感情自然是生死之交。而伤兵在一个医院里治疗,这一样是一种难得的际遇,同“病”相怜让他们彼此生出了感情,不少伤兵之间也因为一同住院疗伤,感情好得兄弟一般。
在这个医院,薛参谋和况营长可能就属于后者,他们职务差不多,说话也谈得来。看到况营长关注的眼光,薛参谋脸上露出了微微自得,便接着说道:“在淞沪警备司令部,我们和各个部队打交道都不少,消息来源渠道多不胜数,听得多了,这心脏都是非常不好受的。”
“是嘛?”
“当然!”薛参谋声音又小了一点说道:“跟你说个最新的消息,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什么消息?”说罢,况营长向薛参谋靠近了小半个身位。
“第九集团军司令官张治中与南京的那位闹翻了。”
“啊--!”
张治中在国军里声名显赫,来上海战场之前便是中央军校的教育长,他的学生也一样遍布国军部队,其影响力自然不小。况营长没有上过中央军校,一样知道声名远播的张治中上将。听到这一句话语,显然超出了况营长的承受能力,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都可以塞进一个馒头。
杨安内心也震惊得无以复加,虽然薛参谋没有说是南京的那位是谁,但他仍然隐约猜测到是蒋委员长。尽管有所猜测,但他仍然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忖道,如此高级别的将领与领袖闹翻了,这是将帅失和呀,这仗还怎么打,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薛老哥,你说是南京的哪位?”很快,况营长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仍然难以置信,旋即问道。
“蒋!”
薛参谋说出了一个字,这个字份量太重,让况营长如遭雷击,身形一颤,差点没有倒下。
“啊--!”况营长与杨安二人都惊得失声叫了出来。尽管杨安似乎猜到了答案,但是听到这个准确的答案,内心依然震惊不已。
薛参谋听到身后的声音,惊得他猛然回首,便看到一个脸色煞白的小白脸墙角,不知道是被惊着了站不稳,还是先前就扶着这墙站立的。
薛参谋一脸惊讶,惊讶里微带担忧,但很快脸色变成了愤怒。看着这个身上没有缠上一条纱布、没有一个伤疤的小白脸,双眉紧蹙,呵斥道:“臭小子!偷听老子说话!”
“我,我没有偷听!”杨安神色窘迫,底气明显不足地回应。
“没有?”薛参谋咬着牙狠戾地反问。
薛参谋左脸脸颊上有一道长长地伤痕横贯眼角,早已结上血痂,犹如一条形状怪异的蜈蚣。这时,加上他眼中的狠戾,面目异常凶狠狰狞。
薛参谋眯着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厉芒,杨安微微一怔。
这时,况营长也转身过来,“咚”,拐杖狠狠地顿在地上,显然也是一样地恼怒眼前这个小子偷听。
突然,薛参谋上步一掌推向杨安胸口。
“啊--!”杨安惨叫着跌坐在楼梯台阶上。
“住手!”
即便是伤兵医院,也会发生老兵欺负新兵、军官喝斥士兵的事情。周树声操起手中的木拐一瘸一拐地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边厉声喊道。
“你们一个中校一个少校,欺负一个小孩子算什么本事,有种去多杀一个小鬼子!”
“老子身上的伤就是打小鬼子留下的!”
“你们这也算伤?”周树声把杨安扶了起来,担心地解开杨安病号服胸前的扣子。
看到杨安胸口一个圆形的酱红色血痂,还有腰间、肩部的弹孔血痂,薛参谋、况营长一脸惊愕,微微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