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依依也不是真的对会爬树感到自豪，毕竟小时候和同学们说起的时候，别人都是用一种看猴子般的目光打量她，发出笑声冷嘲。她只是看楚陶然很感兴趣的样子，江依依才一次又一次展示给他看，那时小孩子独有的单纯和卑怜，只是想着，让他觉得自己很有用，应该就不会不和她玩了……她认认真真把楚陶然的爬树技艺教得比自己的还好，这样，他们就多了一个共同点……
她有了一丝希冀，在荒芜的心里，护养起一个怎么看怎么好的楚陶然。
尘埃落定，心花一株。
“那孩子不错。”江老太太在江依依身后说。
“是不错。”
“那可得……”
“奶奶，回去吧，外面太冷了。”江依依说完，就缩成一团跑进了屋子。
江老太太摇摇头，看着远处车灯隐没在夜色里，笑着叹了一口气。
回到屋里，江依依把温度调得高高的，团在沙发上，架个小桌子刻纸。
“诶，这是什么？剪纸？”江老太太问。
一把小刀在江依依手里转得飞快：“是纸雕。”
“纸雕？”
“去年不是给你拿回来一个纸雕的摩天轮吗？怎么样？就是你孙女自己搞的。”
江依依得意一笑。
“真的？！”江老太太最是喜爱手工制品，立刻眼睛亮了起来，拿过一张刻了一半的，侧过身子在灯下细看，许久点头道，“不错。”
“嘿嘿，我知道我能干。”
“你呀，怎么不告诉我是你做的？这样我就能和那些老姊妹吹一吹了。”江老太太捏了捏江依依的鼻尖。
“那不行，万一那些人也要，我是做还是不做？多少是可以划入到‘送’这个范围的？要是次数多了，我累还不算，这人情也讨不了好处，要是我做多了，哪天突然说不做了，她们肯定又不高兴了。”
江老太太笑了笑，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
“我只当你们年轻孩子，都不爱弄这些了，毕竟现在生活都变好了。”想要这些玩意了，哪里都有得卖。
“手上动着，流出去的是情谊。”江依依说道。
暖气似乎比刚刚更足了，江老太太走神了，在灯光下，三角形的眼睛失去了光泽，常年扑红的面颊，也僵硬了一瞬。
“是啊……”江老太太悠悠地说。
她许多年不刺绣了，那些绣线，都被用来做了江依依端午戴的五彩绳。
她早就绣不动了，有一个人不在了，线上自此再没了懂她那份情谊的人。
“我以前刚认识你爷爷的时候，给他补过一条巾子。”
“爷爷？”江依依把刻刀拿在手里转动，花样层出不穷，“爷爷年轻时一定很帅吧？”
“那当然！”江老太太立刻给了肯定，接着又补充道，“他现在也不丑啊！”
“现在”这个词的意义，大概是指，他现在，依然活在江老太太的心里。
江依依点了点头。
“补的那条巾子，爷爷一定用了很多年。”
“当然了，我补得那么用心，就是想着，要让他这个外行人也能看出来，这条巾子，我是花了心血的。”
“奶奶的手艺是最好的。”
“我在那个破口上接了一块布，补上后难看，就拆掉了，沿着那个缺口，把那块要补的布，绣在了上面，就是这样……”江老太太拿一把剪刀在纸上描画起来，锋利的剪刀尖在纸上留下白色的划痕，那时的残破，分毫不差地记在她的心里。
“这样……然后一直滚针到里面……就成了……特别好，我绣了一个晚上呢……”江老太太望着印着划痕的白纸，笑了起来，“还是躲在帐子里绣，怕我妈看见，她知道了，要怪我点灯耗钱的，我可不能让她看见我的巾子……”
她说，我的巾子。
“好啊，我也知道奶奶以前也是怕妈妈的了！”江依依笑着打趣道。
“我和你可不一样！我们那时候有个书念，不知道要谢天谢地成什么样子，你看你，写不完作业，还半夜三更给我打电话！哈哈哈哈……说什么要找个辈分大的训一训你妈妈，让她以后别逼着你写作业了……”
那是江依依小时候的事了，只是后来打过几次没有效力的申诉电话后，江依依探索出了另一条路径，她学会了在楚陶然面前装可怜，而且从不失手。
对此，江依依曾经提出如此理论：学霸就要有学霸的担当，学渣就要有学渣的坦荡，每个人都要认清自己的位置，不仅一方要积极帮助，另一方更要积极接受帮助，如此这般，才是道法自然。
“我那时候是真的惨，有个什么算钱的题目，我的天呐，真是太难了，我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一元要分成十个一角来算，题目只要一考我三块五的东西付了五块该找多少的时候，我就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了，这太难了，我那时候一直在想，那个叫小明还是小芳的孩子，人家要三块五，你为什么不给三块五，给五块干什么？真是给我添麻烦。”
江老太太被逗得大笑，仰倒在了沙发靠背上：“你还好意思说呢！笨死了，你笨死了，真笨……后来怎么搞懂的？”
“小然把我讲懂的。”江依依琢磨着唤“小然”的口吻，感觉挺有意思。
“他用了什么方法？”
“他太缺德了，他拿了一堆零钱和我换，照着我的思路把我的零花钱都骗走了，我明明觉得每次都是等价交换，最后换着换着就一点都没了，真的，特别神奇。”
江老太太笑得脸又红了。
“奶奶你怎么还笑我！我当时那么可怜，人家可是把你孙女的零花钱都骗走了啊！他真的是有个好脑子，拿着我的零花钱去给我买了个小学数学练习册，练习册后面有好几张各种面值的钱的图案，他剪下来，天天和我练换钱，我真的是被他逼上了绝路，觉得要是搞不懂这个人生就完了，以后得天天被人骗钱，硬是把它给搞懂了。”
本来她以为搞懂就结束了，然后楚陶然悠哉悠哉翻开了练习册的第一页，从此，她每天就在为“今天可不可以不写练习册”而和楚陶然斗智斗勇。
江老太太在沙发上笑了好一阵。
“对了奶奶，你那时给爷爷绣了什么？”
江老太太在沙发上恍惚了一会儿。
“后面的河。”
也就是如今贯穿黔水镇的这条河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