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想了想，在空白的地方重头再来，涂了一颗星星，星星上盖了一本书，然后端端正正写上了“第一小学”，旁边另起四个弯角，他画了一个十字路口……之后就是毫无关联的几笔，男孩便再也进行不下去了。
纠结了一会儿，男孩竭尽全力，又画了一颗星星，这颗星星，戴了一顶睡帽，还是“瓜皮睡帽”。
楚陶然忽然认真看起了那些不成造型的造型诡异的星星，懂了这个逻辑之后，其实就都变得可以理解了起来。
有戴眼镜的星星，有打瞌睡的星星，有捧着一碗面的星星，还有喝汽水的星星，那个星星……是在烫头？
男孩放下了笔，终于还是放弃了。
他往旁边走了一步，屈膝的动作有片刻的迟缓。
楚陶然看着画布，专业上讲毫无章法，却似乎别有章法之外的章法，孩童笔法，稚气涂鸦，他看着，倒有些细微的灵感收获。
男孩看到楚陶然手边的书包，眼睛一亮，如烛光一闪，一直凛然的脸，忽然就染上了孩子藏不住的颜色。他将书包仔细抱在怀里看了看，平平整整，似乎更有光彩了一些，正面的绣样极其精美，丝线也光泽如新。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百元纸币，认真递给了楚陶然。
“不用。”楚陶然挥了挥手，目光在书包上停了几秒，绣得很好，明暗交织，海绵宝宝的五官有了立体效果。
“用，午饭、修书包和路费。”
楚陶然忽然笑了一下，转头看着画抿唇道：“你对我为什么会有敌意？”
这个孩子，从头到尾不说谢谢，却公事公办要给他支付报酬，刻意地在他面前，强撑着平等的对立位置。
用酬劳，拒绝接受他不计得失地帮助。
而且这画里笔触，对画布和画笔的破坏性胡来，逃不过他的眼睛，这个孩子，是带了情绪的。
男孩不说话，把书包背了起来，做好了回学校的准备。
楚陶然拿起车钥匙，和男孩并排走了几步，忽然停住低头看去：“你的腿怎么了？”右腿的屈膝程度与左腿的不一致，多走几步，便显现了出来。
男孩并不理睬，继续往前走了。
楚陶然揽上他的肩膀，把男孩提了起来，任由他扑腾，把他放在了沙发上。男孩往后栽了一下，脸上起了恼意，立刻腾起上半身搏击，几套动作，还是有些门道的。
楚陶然三两下化解了，倒着他把他的右腿举了起来，缓缓把裤腿往上拉，膝盖处，露出了一大片擦伤痕迹，楚陶然料想着，孩子贴身的那条轻薄些的裤子，膝盖处一定是已经在皮肉上蹭破了，也必然是染了血。
“去医院处理一下。”
既然是有未发现的伤口，还是带他去医院彻底检查一下比较好。
男孩看到伤口，像是司空见惯，一点神色波动也没有，说道：“不，快到时间了，要去学校。”他倔强地扭动着身体，极其反感在楚陶然面前处于弱势地位。
“请假。”
“不行，我要上学！”男孩真的生气了，不客气道。
听了这话，楚陶然抬头看男孩，果然学生与学生是不一样的，江依依小时候剪指甲剪破了手指，也心心念念想请个病假。
从这一点上看，楚陶然毫不怀疑这孩子在身为学生上的素质造诣，是江依依这辈子都难以企及的。
楚陶然不置可否。
“送我去学校，今天是双周。”男孩拉了拉他的袖子。
楚陶然看着这个动作，很明白其中出处。
“双周又如何？”
“老师发芒果味的酸奶。”
“我给你买。”楚陶然站起了身，这样就没问题了。
“不行，我姐姐不是要买给她的，她想要的是别人把自己的留给她。”
楚陶然拿手机的手一顿，垂头看向了男孩，问道：“为什么？似乎有些不讲道理。”
男孩听不得别人说她不讲道理，他心里的姐姐，是这个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
“她讲理。”男孩严肃道，看楚陶然，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是别人对她不好，故意给她养成了坏习惯。”
男孩转开了头，放下裤腿，从沙发上下来了。
不管楚陶然，他自己往门口走去，面料刮蹭到伤口，男孩不自觉就走得一拐一拐的，一开始是没有感觉到，从车上下来，他才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的。
楚陶然从办公桌的最下面一个抽屉，取出了医药箱，看了一眼男孩僵直的背影，说道：“我劝你最好是在这里等着。”
男孩转过头，看着楚陶然在药箱里找棉签的脸，认真里带着一丝怨气：“你是笨蛋，根本不知道我姐姐有多好。”
楚陶然抬头看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笑，说：“我知道。”他走过来拎着男孩的衣服，又把他带回了沙发，拿着一瓶双氧水在他面前打开了。
门被猛地推开，闯进来的江依依一身的波动，看到沙发上卷着裤子的江彬时，才忽然如过境狂风兀自粉碎，留着一片废墟般的平静。
江彬看到江依依，眼里顿时直白地浮现了痛色，他咬着嘴唇小声地说：“对不起……”
“没事……”江依依伸手撑在门上，缓了一阵，心脏才撞回了胸口，对江彬摇了摇头，她就是有点被吓到了，还有一丝后怕。
幸亏是被楚陶然看到了。
差点让二十万打了水漂。
楚陶然给她打电话时，第一句话就是：“江彬是谁？我记得你没有堂弟。”
江依依一个上午被逼出来的悲愤，顷刻就被冻结在了胸腔里。
百感交集的间隙，她莫名有种近似于瞒着他有了个私生子的荒唐感。
“你怎么知道江彬的？”
“路上捡到的，还有一个做得很好的书包。”
江依依当时在办公桌上把该吃的药都找出来吃了。
或许是她那时就预感到自己并没有多少再玩手工的机会了，某天心血来潮，熬了几个通宵，缝了一个书包出来。
冷静下来时她觉得自己是脑子坏了，海绵宝宝的主题是真的她自己和自己的魔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