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依依开了门,鞋子未换,就穿在脚上,在家中噼里啪啦地一阵乱走,她停不下来。
一边急躁地飞快走动,一边哭泣不止。
她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有多怪异,可她的症状一直如此,明知道自己该吃药了,但抑郁的恶魔鼓动着她的所有抗拒,她想要破坏,但也不能什么都破坏……
忽然蹲下抱膝大声嚎哭了一会儿,江依依又猛地站了起来,脸色一片冷然,毫无感情地擦了擦眼泪。
她把丢在玄关的包捡回来,拿到厨房,抽出一把剪刀直接把这款限量包给剪烂了,拿出显露出来的塑料袋,她把袋子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
一片沙土,都泼洒在了料理台上。
她徒手扒了扒,握着仙人球把它丢到一边,手上毫无知觉,不觉得有任何被扎的痛意。
泥块,无论是坚硬的还是软烂的,都被她一一握在掌心捏碎,依稀可见盆状的沙土里,渐渐露出了一个密封袋的轮廓。
江依依哈哈大笑,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笑到最后,又哭了起来。
接着复又笑了,觉得自己这哭哭笑笑的,真的离神经病不远了。
透明的密封袋拿到水池下冲洗了一阵,显露出了其中的黑色。
江依依把它打开,从里面抽出了一条蕾丝手链。
她最难的时候,忍受不了向江际扬索要生活费的自己,曾打算把这条与她再无关系的手链卖掉,好歹是一个古董。
那时候也是乍然想到,楚陶然真的是个素质和修养都极好的人,如若是旁人,一分手,必然坚决会把贵重的东西给讨要回去的。
那时她算了算,楚陶然在她的身上,当真是视金钱如无物,她最贵的眼镜、最贵的首饰、最贵的护肤品、最贵的化妆品、最贵的衣服、最贵的鞋子……无一不是楚陶然给她买的。
他从不曾计较,也从不想让她计较。
他一直把她,当做自己的妻子来疼爱。
可惜到最后,他们还是分手了,他们分手后,江依依只能卖了那些楚陶然留下的东西。
她其实也不配去就那么卖了,可是她也同样没资格去留着。
楚陶然给的偏溺宠爱,她再也不配了。
但知道她打算卖,第一个阻止也一直阻止到最后,并且阻止成功了的,便是邵思琪。
她说:“你要是敢卖了,你他妈就完了,没个他的东西在身边看着你,你能活得有个人样,我邵思琪以后跟你姓。”
江依依那时候觉得不至于,把和楚陶然在旅游时买的便宜花环扔进了垃圾桶。
凌晨三点,她一边嚎啕,一边去垃圾桶里面把它重新翻了出来。
邵思琪一点也没有看错她。
没了楚陶然的江依依,连江依依,也不再是了。
看着手里的这条手链,江依依的眼泪止不住地流淌,她的人生,一团糟。
连带着身边人的,也变糟了。
她以为等自己经济上富余了,就可以守护住身边那给过她爱护的人,可时至今日,对生活的无力感,在邵思琪的解约上,终于被重新撕开了自欺欺人的伪装。
她江依依,还是和以前一样,无能为力,看着泥潭吞没一个一个在乎的人。
攥紧了手中的黑色蕾丝,银链在手心有了尖利的触感,她打开了厨房的窗户,把右手伸出去,看见从指间垂下的黑色蕾丝,被风吹动得像一个疯狂女人,一头乱发,肆意狂舞。
浓稠夜色,苦酒一杯,她的手背、手腕、手臂,白得像窗沿落雪,彻骨寒意,冰封了一切。
这六年兵荒马乱,荒草丛生的人生中,很多人都走失了。
她所在意的人,留在她身边的,都是她最最心爱的,可就是因为她是个混蛋,那些她在意的人,也一而再再而三地替她分担痛苦,也为她所伤。
一个抑郁症患者的坏情绪,都留给了最熟悉的人。
这短短几天,她在下意识的,并非绝境的情景里,对两个人动了手,打了邵思琪一巴掌,也打了陈雨薇一巴掌。
嘉贝说得没错,其实她也渐渐有所发现,她变得更易怒,更急躁,更容易失控了……也更具攻击性,甚至有时是暴力的……
她缓缓松开了手。
黑色蕾丝像面临人生里的最后一支舞,缠绕着她的手指留恋了短短的一瞬,被寒风无情解开时,便拉开形状,飘忽离了手掌。
江依依猝然心痛得没了呼吸,瞳孔皱缩,迅速抬腿爬上了窗台,仓皇去够那条手链。
纤细银丝发挥了作用,蕾丝离了手掌,跃然一瞬就直直往下坠去。
她不带一丝犹豫地伸手往下捞,瞬息里侥幸得几乎快要留下幸福的泪水,她抓到了。
其实她知道,落下去不会如何,她去花园里捡就是了。
可她当时没有任何思路,来不及想,也来不及往下面望上一眼。
她恍惚着终于想明白了手腕痛楚的由来,窗台上,一个根锋利的,往上翻卷起来的铁皮。
听到液体喷溅在金属支架上的声音,节奏很快,而且迅猛有力,江依依对此太了解了,这一回,是真的伤在动脉了。
把手臂缩回来,血流汩汩往外冒着,厨房的瓷砖地面,顷刻便是一滩血迹,斑驳痕迹,一路从窗台经过台面,滴洒在了地上。
血腥气蔓延上来,她自己都觉得危急,可是,她没有抬手去按住。
她很清楚,能到动脉,也一定是先割裂了肌腱,这只右手,至少是半年不能提重物了,甚至连打字,都会艰难。
她的思路危险地走到了“所幸”二字上,她忽然觉得……人生艰难到了这个地步,不如就……
顾赋之上次表扬她的“求生意识”,在这一次,失去了效力。
她看着喷涌不止的手腕,极其变态地,想找一些温水阻止血小板的工作了。
门铃声在冷寂的别墅里突然响了起来,江依依抖了抖,被这不大的声音,吓了一跳。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或许是那么一丝不值一提的求生本能,江依依就提着血流不止的手,往那边走去了。
她没有走出几步,甚至连厨房都没离得开,就因为失血过多,感到眩晕了。